到来之时,赵顼一颗心也跳得厉害。当时郑朗讲解第三次改革时,赵顼有许多地方不懂,母亲高滔滔却与郑朗几乎产生争执,为此,前后陆续地最少谈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将高滔滔说服。
这一关过去,宋朝几乎能海阔天空了。
大不了以后做一些微调,那个虽有争议,但不会有太多的反对声音。迈不过去,前功尽弃。
即将执行之即,赵顼激动得晚上都睡不好觉。
思来覆去,将赵念奴与李贵召进了内宫。
赵念奴见安,赵顼让他们坐下,然后盯着李贵看。以前未怎么注意,也注意了,但没有往那一方面想。现在仔细观看,无论眉宇之间,或者举止,都能隐隐看到另一个人的风范,眉毛浓浓的,而不是象仁宗父女,细细的眉毛,一张团脸,也不是很英俊,当然,另一个人同样不能用英俊形容,然而气度很好,坐在哪里沉稳沈俨,就象一个小大人。
爱屋及乌,赵顼越看越欢喜,说道:“李贵。 ,坐到朕跟前。”
“陛下,遵命。”李贵坦然坐到赵顼面前,但举止十分地有礼貌,先行礼,随后才坐下。
真的很不错,赵顼心里夸道。不愧是那两人的后代,就是遗传了一点点,也不会差到哪里的。问:“李贵,朕听说你进了太学?”
李贵看了看母亲,赵念奴点点头。李贵才说道:“陛下,是郑公之意,以前多随郑公或者母亲身边学习,但郑朗说观里多是女道士,若不与外界接触,少了男儿的阳刚之气,劝我进太学,不一定要学多少学问,但要学会如何与人相处。”
赵顼有点惊讶。沉思良久,最终也明白了,郑朗最重视的乃是学以致用,曾与自己谈过一番对话,论读书赵普读书并不多,故有半本论语治天下之语。非是半本论语就能将天下治理了,那么朝中这些士大夫有很多人将十三经读得滚瓜烂熟,岂不一个个是举世罕见良才?真正原因是赵普读了。并且运用得当,不然就是将所有经义读得滚瓜烂熟,也不过是一个仅会读书的迂阔的书呆子,就象朝中一些生xìng耿直,却不知变通顽固不化的臣子,郑朗最怕的就是这些人。有学问。有cāo守,又多有声望,正是这些人,才让人感到头痛。赵顼就想到几个,例如吕诲,还有唐介。
想到这里,微微有些叹息。
终是外戚,不大好用的,那怕是王贻永。只能呆在西府,还不敢言事。又问道:“你读了些什么书?”
“论语、孟子、荀子、礼记、尚书、诗经、chūn秋、易,还有一些算术、格物学方面的书籍。”
“这么多啊?”赵顼有些失神。
“陛下,也不多的,郑公十三岁时已名闻天下,追求大道,与他相比起来,臣相差得太远。”
赵念奴看着儿子侃侃而谈,眼中闪过柔和的笑意。儿子终于长大啦。
赵顼无语了。也是啊,李贵不是李玮的孩子。乃是郑朗的孩子,什么样的妖蛾子,都会很正常。
于是赵顼问了一些关于经义方面的问题,李贵徐徐回答,赵顼心中更是欢喜,忽然懊恼起来,自己的三个妹妹嫁人了,四妹年龄相仿,可早逝了,不然两家联亲,倒也不错的,又问道:“姑姑,贵儿今年可否订亲?”
赵念奴一笑,道:“陛下,他还小,不急。”
“若看中那家宗室的女子,对朕说一说,朕替他做主。”自家的妹妹不行了,但宗室有的是好女子,任你挑。
赵念奴奇怪地看着赵顼,问:“陛下,你今天怎么啦?”
“没,没什么,”赵顼心虚地回答。
一姑一侄结束了对话,第三次改制开始,还是集于都堂,但此次大臣很多,不仅是两省两制台谏官员,还有次一层的官员,比如三司四部司的长官,侍郎,给事中,门下五房,等等,一共多达一百六十多名重要的京官参与。
随着这些官员陆续到来,不用说,知道郑朗第三次折腾又要开始了。赵顼让大家坐下,看了看郑朗,郑朗暗中额首。于是赵顼击了击桌面,低低的嘈杂声停了下来。
赵顼说道:“秦始皇曾梦想秦朝万世江山,被人讥笑千古。郑公说只求一千年两千年,有人用此弹劾说郑公大逆不道,周朝才八百年基业,能有一千年两千年,朕足矣。”
用此弹劾的多是中层官员,在座的可不会,皆是莞尔一笑,能有一千年真的不错了。即便赵宋灭亡,能有一千年基业,赵氏子弟早就枝开叶散,遍及天涯。其实哪里用得着一千年两千年,就是六七百年江山,也极其不容易。
赵顼又道:“郑公,能否告诉朕周朝能存国八百年,而后来诸国命运短祚的原因?”
“喏。有三个原因,第一是人口原因,实际chūn秋时产量很低,一亩地产量只有一石,而非是象我朝多达两石多,相信耕种技术也落后,同时更不可能象我朝这样,与山争田,与海争田,与湖泊争田。人口若控制不起来,必会导致灭国之险。但周国时不同,乃是诸候国制,诸国相伐不休,战争连年不断,秦国灭楚居然出动六十万大军,赵秦长平之战,赵国出动四十万大军,鏖战数年之久。这些战争,就是放在我朝,真正史无前例的亿兆人口,多半也吃不消的。我不提战争给国家带来的伤害,只说百姓,以赵国之大小,一战居然牺牲四十多万壮丁,人口怎么会繁衍与昌隆,所以人口在这种诸候制下,一直不会产生压力。”
“太残忍了。”赵顼唏嘘道,这际今天开场白,君臣二人做过“排练”,但想到真相,赵顼还是忍不住摇头,他也想做宋仁宗啊。
“是啊,其次是耕地问题,周国时乃是奴隶制,我时常听到一些议论声。说是井田制有多少好?非也。它是奴隶社会,有地的多是奴隶主,无地的则是奴隶。都是奴隶主了,就象我朝,都是士大夫的,谁侵吞谁啊?因此不存在兼并之风波,也就是没有耕地问题。其三,贵族的扩张问题。奴隶与耕地皆有了主家,贵族想扩张,要么从其他贵族手中强行夺取奴隶与耕地,这个难度远比我们如今从平民手中夺取要高得多,除了政治斗争牺牲的外,多半也不可能。故周国时遵守着严格的嫡庶制度。庶出子弟永远没有地位,就是嫡系只有一个家主,其他人除非立下大功,否则就泯然众人矣。权贵无法圹张,因此无论夏商周,立国皆是很久远。”
“能不能恢复这种古制?”赵顼问道。
大家一起面面相觑,这是有意问的,大一统的君王不做,去做一个诸候王。傻啊!
“不能,臣刚才说过立国久远的真正原因,其实不管那一条皆是很残忍,例如,子华(韩绛),如今你兄弟八人多因才华而拜官封爵,但自夏商周到chūn秋战国时代,可曾有过类似的事例?士大夫不想。那种残忍的生活,平民百姓也不想。因为以前没有过。就象占城稻很早就有了。若非真宗引进,有几人想过?因没有封建制。无论臣子或者百姓,也就这么过了。但秦朝打开了一扇窗户,虽秦朝还没有发现这扇窗户的意义,后来汉高祖冷静地没有听别人的劝说,继续用封建制,已经将这扇窗户打开,让所有臣民看到里面的光亮。大一统后,没有内战之害,百姓安宁幸福,士大夫更是受益于这种大一统。再想恢复上古时的那种落后制度,无论那一个群体,皆不会接受。”
“郑公,那为何一千多年来,国家命运短祚?汉有三百余年,东汉是等于将前朝推翻重新起的朝代,两汉虽是刘氏江山,实际是两个朝代,每个朝代仅有一百多年时光,唐朝更长一点,还不足三百年。这是为何?”
“天道,地道,人道。”
“请说。”
“天道自虚无中来,从虚到实,从无到有,最终经亿亿年后,又化为虚无,但中间乃存在着无数的循环,生生死死,人是一代接着一代传替下去,国家也是一个国家接着一个国家递更下去。若做得好,有千年的王国,假若后人争气,说不定会存在万年的江山,但不可能有十万年的王国。那怕在远古时那种闭塞落后的环境下,也会发生商递夏,周递商的传更。此乃天道也。再说地道,大一统也注定人口繁衍,那怕唐朝,人口到了天宝时,也快接近亿兆人口。大地受载能力有限,也注定一个王国由盛转衰,最终灭亡。即便没有安史之乱,唐朝人口膨胀下去,不用一两百年,照样会土崩瓦解。然后是人道。虽大地受载能力有限,但百姓有百姓的方法,例如福建路或者其他一些人口稠密的地区,有的百姓看到家中耕地有限,于是用残忍的手段将自己子女活活掐死,以换取下一代的生机。但他们仅是草根阶级,弱势群体,那怕掐死了十个八个子女,还有外部的侵袭。陛下,宗室子弟这些年来多叫苦不迭,喊待遇薄了。然而陛下难道不知道一年内藏库为宗室提供了多少钱帛?内藏库已经渐渐侵占国家收入了,而且越来越严重。宗室是如此,士大夫与权贵也是如此,人们对庶出子弟越来越淡薄,臣认为是对的,难道庶出的就不能做士大夫吗?严格说,仁宗是庶出的,臣也是庶出的。特别是我朝,对士大夫格外优厚,生活条件好,大多数多子多孙,嫡传的与庶出的观念渐渐模糊,是好的,但不好的地方,作为长辈,皆想所有子女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要贵,必须要担任官员,于是冗官。这个还要看朝廷决心。朝廷决心大,依然能逼回上古时代一家一人荫官的局面。但朝廷能否阻止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利,使家族财富壮大,耕地繁多?一代危机不严重,二代三代五代六代,危机越来越严重,无数权贵人家行商谋取财富,兼并谋取财富,甚至还隐田谋取财富。这是外部的人道。内部的人道则是人xìng,人是生物之一。万物壮大自己,必然侵害他物的利益,树独秀于林,就会侵占别的树木阳光土壤、水份。人更是如此。内核乃是利己的,不过人的力量终不极虎豹,想要生存必须靠群体,外部产生利他思想,也就是德化。无所谓好坏善恶。因为想过好rì子,人类才会奋发向上,带动整个社会的进步。但这种利己为心的人xìng,只能带动更多权贵加肆兼并,上欺国家利益,下欺百姓利益。故平民百姓那怕掐死自己所有的孩子。最终连自己也要被剥削,直至走投无路。到了这种地步时,人道也要让国家灭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