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朗说的阅兵仪式,乃是一箭双雕之举。
第一是士气。
军队改制,大肆裁兵之后,兵费仍占据宋朝开支的六成多。这个兵费不仅是付给兵士的粮饷,还有,盔甲武器制造保养,后勤供给以及运输成本,军队所用的各种物资,边境各砦堡的维修费用,买马养马,等等。兵费是大头,但只占据其中的一半之数,可这一半之数得养活大量禁兵、蕃兵、乡兵与厢兵,以及各种壮丁弓箭手、保丁的照顾。
朝廷是花了许多钱,但摊派在个人身上,却是有限的。即便是兵士,又分成各个等级,就是一个等级薪酬也不一样。改制前厢兵,上者仅给月俸三到五百钱,下者只给酱菜钱与食盐钱。禁兵下者仅给三百钱,不过还有其他的待遇,就是下等禁兵也比上等厢兵强。而上等禁兵则给月俸钱七百,其他待遇也翻了一番。而塞满了各个贵族子弟的捧日、天武、龙卫、神卫四军一百三十五营上等禁兵月俸钱是一缗,其他待遇翻了三番。
后者** 一年的薪酬加上各种待遇,几乎达到六十缗钱,有这个收入自然不愁衣食,况且他们本身家境就不错,所以连搬一个行李,还要喊百姓做挑夫,这些人进入军队,不是来当兵的,而是来当少爷的。
而一些中下等禁兵一年各项收入也不过三四十缗钱,仅能勉强养家糊口,若不好,遇到一个贪墨严重的将领,层层克扣,只好让妻子做军妓,若妻子长相丑陋,只能整天想其他主意,养一家老小。也就是说能养家的。没有战斗力。有战斗力的,因为生计,没有心思去战斗与训练。
更要命的是宋朝重文轻武,武将与士兵都遭到社会的岐视,因此民间有谚,好铁不做钉,好汉不当兵。
改制后要好一点,然而郑朗也有种种顾忌,不敢将步子跨得太大,这些弊端仍存在。包括克扣粮饷,只能说现在吃空饷的将校少了,一些有能力与武艺的壮丁渐渐成了中下层将校,战斗力在提高。
甚至郑朗一度将禁军家属向郊区安顿,减少禁兵家属的生活成本,使禁兵安心。不过想要全部矫正,那是不可能的。
好一点,可兵士仍是宋朝的下等职业。
这个大阅兵,让百姓看一看宋军的威严。让更多的百姓对宋军认同,提高兵士的自豪感与积极性,也提高了一些士气,那么未来大会战胜利的机率又加了一筹。
似乎是一条理由。但赵顼有些狐疑,他说的是宰相人选,非是战士的士气。
郑朗又说道:“陛下,接替吴相公人选固然重要。但有一件事更重要。西夏经济崩溃,帝党与后党矛盾会更激化,时机也就说来临就来临。伐夏远比接替吴充的人选重要十倍百倍。”
赵顼点了一下头。
为了这一战,甚至在仁宗时代就在布局,有可能动用各种禁蕃乡兵五十万,若加上民夫人数会更多,动用的钱帛更是海量。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郑朗又道:“战争乃国家生死存亡大计也,不可不察,上下不齐心,都不利于战争,何况这是一场灭国之战。当初李继迁还未成气候之时,我朝征服都未成功,况且现在西夏已成了气候。这不但需要将士骠勇,还需要上下一心。若连阅兵提高士气都不同意,一旦开战,就是不反对,也不会赞同。”
说得比较含蓄,不讲拖后腿,放暗箭,而是说不赞同。
但赵顼会意了,叹了一口气道:“这样也好。”
这番谈话,是君臣私下里的谈话,其他人不知道。第二天都堂会,郑朗又提出阅兵一事,讲了前面的理由,未提后面。
而且有许多便利的地方,为了迷惑西夏与契丹,章楶去了西北,却将刘昌祚等大将调回京城,整编军队,宋朝禁军又是主要集中在京畿一带,举行一场阅兵,不需要太多的兴师动众。
但郑朗前面说出,后面就遭到吕大防与王珪的反对。
吕大防认为没有必要阅兵演武,会浪费许多钱帛,会破坏祖宗家法,让武将重新抬头。
前面理由并不重要,就着京城一带的兵士阅兵,虽用钱帛,不会太多,几万缗足矣,这点钱帛还是在朝廷承受范围之内的。后面理由才是吕大防内心深处的话。
王珪却说了一个让郑朗意想不到的理由。
开封城御道宽达二百步,是最理想的阅兵场所,但终点就是宣德门,一场阅兵动用数万人马,万一有失,国家就会动荡。即便无失,也开了一个不好的头,后人中万一有不宵之辈学习,朝廷危矣。
这是一条歪理,什么人有本事在宋朝这种制度下,能完全控制几万军队作乱?有这种本事,何须控制几万阅兵的将士,只要控制防御大内的几百名将士,就有可能实现心中的野心了,那样风险岂不是更小。
实际他与吕大防一样,担心郑朗这一步步的激励,又会发生唐朝的悲剧。再往深处说,不是自发地在维护士大夫的利益,天大地大,士大夫必须最大。
但再进一步往深处想,就让人感到不愉快了,宋朝有许多人想消灭西夏,这是众所皆知,然想与做是两回事,宋人不但想消灭西夏,还有人想消灭契丹,有这个能力么,再如契丹,也有人想消灭宋朝,一统天下,可能么。实际宋朝却已经在准备真正动手,不过为了契丹与西夏有防备,至今只有少数几个大佬知道。
宋朝伐夏之始,也就是郑朗辞去宰相之始,这几个大佬同样知道,也就是说郑朗呆在相位上可能不满一年时间,仅花费几万缗钱,又不是制度上的变动,为什么不能让一让,况且伐夏是郑朗领手,功成反而功高震主不得不退,失败将会留骂名于史册。一生的努力化为一旦,郑朗必然很慎重,为什么不能理解?
到了今天,又有郑朗的教导,赵顼心智成熟,但没有作声。郑朗同样没说话,将话题转移到其他方面。
两人不作声,吕王二人也不好再唠叨,可是有些机灵的大佬心中略有些疑惑,有点儿不对。这些年来郑朗有大的举措,皆于都堂会商议,这是有意培育宋朝的民主作风,不搞一言堂。许多时候种种措施都有人不同意,然后郑朗逐步说服,甚至修改方案,重者都能否决。再架上他从来不摆架子,弄得宰相不象宰相,反而象是一个罪人。当然。正是这种低调的作风,让赵顼与高滔滔十分信任,下面的臣子敬仰。但这次为什么连只提了一下,随后连说服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