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君华垂眉敛目,转过了身,忽然有些无法面对他真挚明澈的目光。他知道她在撒谎,知道她故意伤他,却还是选择包容她的所有。
他不知道吗?他越是对她宽容,她就越是无地自容。
“不要对我这么好,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他向前一步,呼吸靠近她脖子,轻轻道:“或许,我对你还不够好。”
如果他对她足够好,她心里就不会有其他男人。
他目光暗淡了一分,想伸手去抱她,又有些犹豫。
“青鸾,你愿意原谅我吗?”
她低着头,屋子里没有点灯,借着窗外的月光,将两人一前一后的影子打在墙壁上,看起来像是他从背后抱着她,缠绵而旖旎。
“嗯。”
他欣喜,终于伸出手来,从身后将她环抱在怀里。火儿很识相的跳到了他宽大的衣袖里,给他俩单独的空间。
凤君华身体一僵,脑海里又想起那天晚上的场景,下意识的想要挣脱,然而又想起他那晚离去是悲伤的眼神和落寞的背影,心里有起了几分柔软,僵直的呆在他怀里不动。
“青鸾。”他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语气温柔如风。
“我以后都不会再伤害你分毫。”又低柔的补充道:“永远。”
永远吗?
凤君华有些恍惚,喃喃道:“云墨,其实以前还有个人,他比你对我还好。”
云墨身体一僵,目光微微暗了几分。
“是颜诺吗?”
“嗯。”她低垂着头,声音很轻。“他从来都不会对我大声说话,从来都对我言听计从。有时候会让我觉得…觉得他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似想到了什么,她眼神开始飘忽起来。“这大抵跟他自幼丧母有关吧。”她忽然一顿,想起云墨也是自出生就没了母亲。
“他会千方百计讨我开心,会给我讲故事…”她语气又是一顿,带上了几分柔软和好笑。“每当这个时候,我又会觉得,他将我当做一个需要听大人讲故事才会睡着的小孩子。”
“很矛盾…”她轻轻说,“我一直都没有给过他好脸色…我甚至都不明白,他到底喜欢我什么。”
云墨在想,你也没给过我好脸色。
“很多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他这样说。
她沉默片刻,道:“他是来找我的。”
“我知道。”
“如果我要离开,你会放我走么?”
他沉默不语,环在她腰间的手却又紧了紧。
她微微侧头,入目处,是他精致如玉的下巴,再往上,就可看见他那一双浩淼烟波的眼神,深沉如海,又温柔如水。
“我不会离开的。”她轻轻说道。
他一震,目光里似乎有亮彩闪过。
“还记得我那天对你说的话吗?很多事情,我想,应该有个了断。”
他静静的听着,没说话。
“既然他能够重活一世,就不应该再重蹈覆辙。有些执念,是祸,就该断。”她说,“那样带有血色的感情太过沉重,我承担不起。所以,我希望他能够放弃。”
“如果他无法放弃呢。”
他没她那么乐观,如果一个男人致死都无法将她忘记,那么重生一次,只会更加珍惜追逐。
“所以…”她目光微暗,隐隐做了一个决定。“我得让他知难而退。”
“你希望我配合你演戏?”
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不知道是何滋味。她要拒绝其他男人,于他而言,自然是高兴的。但为什么是演戏呢?她找他演戏而非其他人,说明他在她心里还是不同的,是这样吗?
他该感到荣幸亦或者失落?
她转身,这几天以来第一次认真的看着他。
“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说过的话吗?”
他眼睫一颤。想起那晚她重伤失望后近乎报复的对他说,“原本我可以回答你那个问题,可是现在没必要了。”她轻轻开口,将自己的唇凑近他耳边,一字一句道:“你亲手断绝了让我爱上你的机会。并至此,再无可能。”
就是那一句话,将他从天堂打入地狱。疼痛,不期而至且周而复始。
而如今,她眼神绵密而渺茫,几分恍惚几分清明又并几分犹豫和彷徨。
“云裔说得对,很多感情我自己看不明白,却否认它的存在。就如那天花灯会,你说我心里有你一样。原本我以为那只是习惯,或者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可是现在我明白了,那才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而已。而事实,并不是那样。”
云墨呼吸轻了几分,目光专注而微带几分期待的看着她。
“那是怎样?”
“至少…”她眯了眯眼睛,斟酌着说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更不能看着你为我而死。以前我不觉得我对颜诺冷漠有什么不对,但在云裔指责我不该拿你对我的感情任性自私的来伤害你的时候,我会觉得愧疚。”她深吸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
“我不知道那算是一种什么感情,但我能肯定,你在我心里…是不同的。”
她说完后就看着他,下定决心不再逃避以后,她就应该坦然的面对。无论以后他们两人有怎样的未来,既然心动了,就不该自私的让他一个人承担那样惶恐和患得患失。她不知道这样的答案是否会令他失望,但再没有确定对他的感情在进一步之前,她不能给他空头支票的承诺。
就如他所说,得到后再失去,远比从没得到更加痛苦。
云墨微阖了眸子,深深的看着她,那样的眼神让她有些忐忑。她没历经过男女情爱,只知道恋爱中的男女都异常敏感,她不知道刚才那些话是否伤到他。
良久,他忽而笑了。
“青鸾。”
“嗯?”她眸光不定的看着他。
“我很高兴。”
“嗯?”鼻音重了一分,有些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他已经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轻柔呢喃。
“已经足够了。”他眼神如涤荡的春水,荡开绵延无际的温柔涟漪。“能听到你这番话,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他如获珍宝般的抱着她,在她耳边温柔道:“在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以后,我以为这一生你都将会将我隔离在你的世界之外,我曾一度绝望过…”
她心口一颤,眼睫如蝶翼般垂下一片阴影。
“幸好…”他忽然一笑,有些庆幸云裔刚才对她说了那样一番话。只要她会愧疚,就证明他在她心里不是没有位置的。
“幸好什么?”
疑惑他说话说一半,她在他怀里低声询问。
“没什么。”
他环在她腰间的双手紧了紧,很满足于这一刻她的温顺。
时光静谧,空气里洋溢着温暖的气氛,将夜晚冷冷的风也侵染了几分暖意。她却觉得有些灼热,不知道是不是因他的胸膛温度太高,亦或者他喷洒在她脖子上的气息太过温柔绵长。还是,他目光隐含那种炽热的火焰,要将她整个烧起来。
她微微推开他,转过身。
“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
他没再要求与他同睡,经过那晚上的事,她心底只怕有了阴影。好不容易得到她的原谅,他自然不会再因一时之欢而让她对他再次失望。
“好。”
他转身,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你不是说给我准备了红糖水?”
刚才光顾着说话,忘记了这事儿。如果有丫鬟给她送红糖水来,肯定会在此等候她回来。因为时间晚了,她们会重新熬制,以免失了效果。而她回来的时候,屋子里连灯都没有点,很明显根本就没有人来过。
也就是说,他在撒谎。
云墨很淡定的回头,“我对自己的医术很有信心。”
“嗯?”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服了我给你开的药,以后就算练再阴寒的武功,也不会痛了。”
凤君华恍然大悟,而后不善的看着他。
“那你为什么骗我?”
“因为…”某人毫无愧色,“这是靠近你最好的理由。”
凤君华脸色一黑,想着如果她没原谅他,看他还能不能这样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番话。不对,他怎么就料定她会原谅他的?微一思索她便明白了。或许他真的有让人准备了红糖水,然后借着她不再屋子里,正好光明正大的亲自告诉她,让她知道他的体贴。就算不感动,至少能见见她也是好的。
她在心里轻叹一声,想到云裔说他近乎卑微的爱着她,忽然便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为了掩饰眼底的情绪,她连忙将他推出去。
“仅此一次,若再犯,就绝不原谅。”她说完就‘啪’的关上了门。靠着门,她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心里还觉得有些奇怪。明明她前两天还发誓再也不要跟他有任何瓜葛,怎么这么快就原谅他了?还允许他那般亲昵的抱她。
难不成跟他接触久了,她也脑子不清醒了?
可是,说出那番话以后,好像心里一直盘庚的压抑和沉重在瞬间消失了。
她慢慢走向床榻,也不点灯,就那样倒在床上,有些发怔的看着漆黑的帐顶。
那天晚上,她的确是心冷心寒甚至对他彻底失望痛心。当时只觉得自己有眼无珠,被他所骗才会那么愤怒。可现在想来,如果她只是厌恶一个强行侵犯她的男人,又为何会痛心?
是否因为在乎,才会对他那样的行为感到彻骨的失望?
人人都看得清他对她的感情,就她一个人纠结不愿全心托付相信。沐轻寒那番话开启了她心底不愿面对的疑惑,云裔则给了她当头一棒,将她敲醒。
他没解释那晚为何会突然那般疯狂,但他隐晦的告诉她,那是有原因的。至于这个原因是什么,她相信她以后会知道。
她眯着眼睛,其实她没告诉他,她之所以不确定对他的感情,是因为颜诺。她自以为冷心冷情,然而在颜诺死在她怀里的时候,她却心中莫名一痛,那样的愧疚和自责在那半年里一直缠绕在她脑海深处,无法得到救赎。以至于当她知道因伤害他而愧疚的时候,她无法确定那种愧疚到底只是因为良心的谴责还是内心深处情感的苏醒?
然而她确定她对颜诺没有半分男女之情,却无法确定对他到底是迷恋多一点还是心动多一点?
但她知道,她不想他再因她继续痛苦下去。
或许,她会爱上他,但不是现在。
她想跟颜诺断得干干净净,私心里却如云裔所说,她根本就没有她想象中对云墨彻底死心。不然以她的性格,怎么可能现在还呆在他身边?早就一走了之了。对于一个意图侵犯她的人,她又何须依靠他的庇护?
一切,还是源于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情感依托。
因为,她在乎他。
仅此而已。
想通了这一切,她吐出一口气,此时才觉得疲惫,闭上眼睛,很快睡了过去。
……
屋外,云墨并没有走,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有脚步声靠近,他才微微回头。
夜色逐渐深沉了下去,易水云从角落里走出来,他看着云墨的目光比这夜色更深沉。
云墨淡淡的看着他,“先生有话要对在下说?”
易水云绷着一张脸,看了看紧闭的门扉,语气还算温和。
“云太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云墨挑眉,跟了上去。
还是刚才那个凉亭,只是换了两个人。
易水云负手而立,云墨站在他身侧,不说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易水云才道:“云太子如何才能放过三小姐?”
云墨觉得这话有些可笑,他也真的笑出了声。
“先生这次又想说什么?”他回过头来看着易水云,目光清淡如水,忽然幽幽道:“二十年前助我火烧敌营成功跳下芙河逃生的那个神秘人,就是先生你吧。”
易水云浑身一震,目光带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你竟然知道?”
云墨似笑非笑看着他,“否者先生以为,在下为何容忍你至此?”
易水云怔了怔,随后明白过来他指的是自己频频阻止他和凤君华在一起之事。怪不得云墨有时虽然不满自己干涉他的私事,但一直没表现得太过冷硬和痛恶。
原来如此。
他也不否认,眼底又隐有欣赏后的了然,语气也和缓了不少。
“云太子天纵奇才心思细腻观察入微,易某很是佩服。”
那年是云墨首次出战胜利的奇迹,那年是他名声辉煌的点睛之笔,那年是东越的建立之识。那年,也是他初始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之初,同时也是那个女子离开之际。
当时云墨不过才四岁,纵然天资聪颖心思深沉,也双手难敌四手,如何能够从戒备森严的军营中逃脱?敌军抓了他以后就封住了他的武功,不让任何人接近他,因素来知晓他心思如狐不可小觑,所以看押他的守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水泄不通。那时候他即便有计划,也需要有人协助才行。
易水云目光微暗,那时候他只是一个江湖侠客,因无意与那女子相识,才会受她所托去救那个少年。只是没想到,那孩子在孤身陷入绝境的情况下还能使计让敌军几个大将相互猜疑疏忽了对他的防备,以至于自己能够钻了空子火烧军营。原本是想回来带他离开,结果那孩子自己早就溜之大吉。
只是他很奇怪,那天晚上他应该没见过自己才对。
云墨仿佛看穿了他在想什么,淡淡一笑道:“先生回去找我的时候,我躲在帐外看到了先生。只不过那时只看到了先生的背影,没看见真颜。”
易水云又是一阵,当时那般危险的情景下,聪明的人都知道该选着机会逃跑再说,更不可能分心去想有人会在那个时候相助。这孩子当时不过才四岁,既要算计敌人自乱阵脚还得分析哪些是应了自己的算计哪些有可能是别人帮忙,并且还在最后一刻还不慌不忙躲在一旁要看一看那个帮助他的人是谁。
他忽然又笑了声,“你当时不会是想着杀我吧?”
云墨很坦然的点头,“因为我与先生素不相识,我想不到先生救我的理由。况且当时那般情况,我又怎么能确定先生不是借此机会接近我有所图谋呢?”他负手而立,神情淡淡如水。
“只是当时我被封印了武功,四面临敌,不是先生的对手,只能躲在一边看一看助我的人到底是谁。以后有机会,再探不迟。”
易水云哑然失笑,眼神里隐有激赏和钦佩。
“你当时只有四岁,能有这般心性已是难得,难怪千影会如此看重你。甚至…”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只是神情有一种隐约的落寞和复杂。
云墨神情静默,“先生是为了千姨才去南陵的吧?”
易水云没说话,眼神遥远而怀念。那年她匆匆嫁人,他黯然离去,借着时光蹉跎,原以为会慢慢忘记那个女子,却不想,光阴流转,非但没有把她从他心中抹去,反而将那身影印得更加清晰。于是他又不可自控的去寻找,哪怕知道她永不会属于自己。
“易某很奇怪,云太子是如何认出在下的?”
云墨神情淡淡,眼神里又有一种看透一切的了然。
“先生的太乙神功,比二十年前更精进了不少,实在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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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还想虐两章的,但素看亲们在评论区吼得厉害,如果我继续虐男主,大抵乃们真的会喷死偶吧。所以,表觉得女主原谅男主太过突然哈,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