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从他怀里出来,然后手指一挑,将那小木匣子打开,顿时露出里面那些玲琅玉翠金钗玉石。她很轻易的从那一大堆里面找出一块玉佩,上面刻着龙纹,背后一个墨字清晰可见。
是当年她阴差阳错从云墨怀里偷走的那块玉。
不是银白色,而是玉白色。
那时她仍得急,慕容琉风也只是远远瞥了眼,再加上阳光折射,才错认为是银白色,倒是让她闹了好大一个乌龙。
后面伸出一只手来,将那玉佩接过,仔仔细细看了半天,才道:“亏得你当时没气得将它给融了。”
“那时我功力不足,怎么融?”
她心虚的不敢告诉他,其实当时她还真的想过把这玉佩给融了,只是嫌太麻烦,所以才将它给藏了起来,目的是眼不见心不烦。
他只是笑了笑,眼神里有种洞察一切的光,然后将玉佩塞入她手中,“不许再扔了。”
她很温顺的保证,“绝对不扔。”
他笑笑不再说话,然后目光一顿,从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拿出一个木偶。
那是他亲手雕刻的,依稀还是她幼时的模样。那时她还在睡觉,他便坐在旁边将她的睡颜刻在脑海里,然后又用刀子一刀刀将她刻画在木偶上。
凤君华抿了抿唇,将那只木偶拿过来。
他送给她的东西,除了那块玉佩和那对耳环,其实都非常朴素而简单,但每一样都意义非凡。年幼的她懵懂不明,隐约觉得沉重而不敢去面对,所以只能将那些东西伴随着所代表的情谊深深埋藏。
那是一个久远而深沉的梦,她不应该拥有。
云墨盯着她,见她牢牢的抱着那木偶,神情温柔又带几分莫名哀伤。
他什么都没说,又从那盒子里拿出一只红玉珊瑚簪,做工精致而精细,尤其这珊瑚红得似血,一看就是花了大量时间精力寻找来的。
“这是大哥送的。”
她自动的解说。
这红玉珊瑚簪是大哥本来是大哥送她的五岁生日礼物,只是那时候离她的生辰还差将近半年,大哥只得提前送她。
他目光闪了闪,有些酸味的说道:“他对你倒真是不错。”
她听了有些好笑,“他是我大哥嘛,自然对我好了。”
只是那个时候她不识好歹,总是给沐轻寒脸色看,把他的真心当做别有居心。
见她神色黯然,显然是想到了不好的回忆,他又从木匣子里找出了一对耳环,那是他送的。
凤君华抿了抿唇,目光落到匣子里面的一把梳子上。
那也是他送的。
她将那把木梳握在手上,指腹摩挲着当年他雕刻的他的容颜,眼神如琉光芙蕖般划过款款柔软。
“以前我收到的那些礼物全都是价值千金,唯有这梳子看起来最普通,意义却最深重。”所以即便当年她以为和他天涯陌路,还是将这梳子珍藏了起来。
即便她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触碰过它。
他低头看着她,将那把梳子拿过来。
“我给你梳头吧。”
她怔了怔,“你早上不是才给我梳过?”
“那不一样。”
他将她按坐在梳妆台前,执其他亲手为她制作的黑木梳,缓缓穿梭她黑如瀑布的发丝,很快便挽成了一个简单大方的发髻,并将那红玉珊瑚簪斜插入云鬓间。镜中她面容沉静而绝美,不施粉黛却仍旧掩饰不住眉眼间的风华万千。
他忽然轻叹一声,“我现在后悔了。”
她有些莫名其妙,“什么?”
他弯下腰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我觉得,你还是如从前那般模样最好。如今这般容色绝代,我得费尽心思给你剪掉多少桃花?”
厄…
她忍不住翻白眼,从镜中看见他眉目精致如雕刻,眼神如幽潭般深邃,隐匿着吸引人的幽光。
“那你干脆也易容算了。”她转过身来,双手捏着他的脸,略带几分郁闷的说道:“省得顶着这张妖孽的脸,到处招惹女人。”
他失笑。
“行啊,易容术还是你在行,夫人,劳烦你亲自动手吧。”
她嗔他一眼,耳根子浮现淡淡红晕,晕染得眼波如水如醉。
“别乱叫,谁是你夫人?”
“自然是你。”他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然后慢慢下滑,落在她唇上。她仰头闭上眼睛,启唇迎合他的吻。
时光正好,缱绻温柔。
接下来好几日凤君华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练功,云墨自然夜夜闯伊人香闺。慕容府有暗卫,却连他的身影都捕捉不到,况且凤君华特意让离恨宫的人守在慕容府周围,也不需要那些暗卫接近。其实他俩相处本就正大光明,用不着躲躲藏藏的。但凤君华顾及慕容于文,终归还是有所收敛。
浴火劫已经顺利渡过,原本只要她勤加练习,很快就能更上一层楼,只是凤凰往生之力让她功力大大受损,想要练至从前的境界,怕是还要一些时日。
轰隆——
石门开启的声音响起,有人走了进来。
她盘膝而坐,浑身红光大盛,并没有睁开眼睛。知道这间密室的,除了她已经过世的师父和娘,她就告诉了云墨。
云墨站在门口,见她身子开始旋转,头顶上隐隐有金光破译而出。直到额头上又现出那晚的火莲,光芒却淡了几分。上次她突破封印,接收容纳了师父传给她的功力,才将十几年前练功走火入魔的魔性给祛除干净,反而功力更精进几分。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使用了往生之力以后还未功力丧失形同普通人。
一个时辰后,她慢慢停下来,身上的光晕也淡了下去,额头上那红莲也消失无踪,睁开眼看见他,微微一笑。
“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亥时了。”
“这么晚了?”
凤君华有些讶异,她酉时三刻就进入密室练功,如今竟然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么?
云墨拉她起来,目光落在她的眉心上。
“刚才你眉心上显现的就是红莲吗?”
凤君华点头,“我娘说过,一旦渡过浴火劫,眉心便会显现出红莲标志,可以随心所欲的使用业火。别说一间屋子,便是一座城,想要烧毁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只不过这有违天和,杀戮太重,所以若过多使用业火,会损伤自身。”她不在意的一笑,“若渡过了情劫,这业火便不再是一般的业火,连三味真火也是不及的。烧物烧人,还可烧神烧魂。简单的说,就是能让人神魂俱散。”
她耸了耸肩,“但我娘说,如果真的用红莲业火将人烧至神魂俱散,是会受到自己功力反噬的。轻者经脉受损武功尽失,重者七窍流血而亡。所以这红莲业火,也就一个花架子而已,毕竟谁都不愿意杀敌一千自毁八百。”
其实还有句话她没有说出来,也不知道她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渡情劫。
云墨点点头,“出去吧。”
凤君华回头看了一眼,这密室是当年师父和娘为她建的。那年师父算准她即将遇天雷劫,所以建了这密室帮助她练功,待天雷落下之时,她便只得生生承受。师父为了让她少受点苦,便摆了天极八卦阵法,将整个慕容府屏蔽在结界之内,也是为了防备有天眼神通之人窥测到天现异象而怀疑,徒生变故。
待天雷劫过去后,师父和娘也都受创不小。偏偏祸不单行,魔宫的人和明若溪联手暗杀。若非师父早有防备,恐怕她也活不了。刚历天雷劫,她需要运功调息。师父将她送入密室,然后独自一人对抗那些人,娘则是去保护慕容琉风。
那是一个血火刀剑相撞的夜晚。
那是厮杀和绝望的夜晚。
那是改变她命运的一晚。
不,不止是魔宫,玉晶宫。还有…皇室的手笔。
天女之命,或许早就不再是秘密。
她在密室里练功,忽然觉得体内火烧火撩的痛,她当时便是一惊,真气走岔,体内那股强大的气流顿时震得她气血翻滚哇的喷出一口血来。然后她知道她中毒了,接着就是走火入魔。在魔性突现的一刹那,她迅速封印了自己的内力,以免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刚走出密室想要去找师父,火儿就回来了。
然后她毒发。
……
一切都安排得那样天衣无缝,环环相扣,她如何能不中计?
凤君华闭了闭眼,最绝望的时候,她想起离恨宫。然而她却悲哀的发现自己自作自受,离恨宫总部并不在京城,而且未避免被人发现,她身边几乎都没有让离恨宫的人贴身保护。偏偏她因为那个原因,在那似乎已经下令出动离恨宫大量高手去杀云墨。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在那一刻,对此有了深刻的认识。
所以有时候想想,当年其实是她自作自受。若她没有派人去杀云墨,若她没有不相信火儿,说不定她喝了火儿的血就能解毒,然后师父不会因功力受损再与那些人交手而深受重伤,最后也不会为了压制她的魔性而将一身功力倾囊相送,最后身死力竭。娘也不会死…
她恨那些人,但更恨自己。
“走吧。”
她转身,踏出密室。在石门关上的一瞬间,她手指发力,火红的光缭绕而出,瞬间将那密室倾覆。
明天过后,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夜色浓郁,一轮弯月明亮而皎洁。
凤君华翻了个身,身后是他温暖的怀抱。
“你不回驿馆吗?”
他低头凝视着她,“为什么要回去?”
“你明天不是应该从驿馆再到皇宫吗?按照规矩,宫里应该会派人来迎接。你总不能跟我一起从慕容府出发吧?”
“为什么不可以?”
云墨眨眨眼,“还是…你不想我跟你一起出现?”
她很平静道:“爹不希望我跟你在一起,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如此反对我跟你的事。而且那天晚上我说要嫁给你,他态度好激烈。就连当年我放火烧了普济寺,我爹也就是责问了我几句,却没有发如此大的火。”
她平躺在床上,声音幽幽而叹息。
“爹从小就疼我宠我,什么好的东西都往我屋子里送。无论我做了什么事,犯了什么错,他顶多就是责备几句,从来都不会用那么严厉的语气对我说话。”
她目光暗淡了几分,“小时候我总觉得他们欠了我,我要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后来我才知道,我的任性和自以为是,让我身边的人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娘,师父,大哥,还有我爹…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却承受了五年我的无理取闹和怨恨。如今我回来了,他还是一心爱护我,我不想让他伤心。”
云墨没说话。
她转过身来,黑暗中看不见他的神色,凤君华试探道:“你生气了?”
云墨笑了笑,叹息道:“我怎么可能对你生气?”
她眨了眨眼睛,然后眼神一暗。
“我倒希望你生气。”
“嗯。”
她抿了抿唇,“从前爹和大哥,还有…他们什么都纵容我,我甚至都分不清是非对错,公理黑白。”所以她才会肆意伤害那些对她好的人,从来看不见他们转身的背影有多落寞哀伤。
他手掌触碰在她脸上,低头看着她。
“青鸾,有些事可以顺心而为,但有些事却不可以。”他手指沿着她的眉心慢慢下滑,落在她唇上,轻轻道:“经过那么多事,我相信你可以分得清是非黑白,良知与正义。就像你从前杀人,你不也知道他们无辜么?你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坏。人们常常在道德和良知的天平不断徘徊,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有时候明明知道那是错的,却还是身不由己。”
他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柔声说道:“一个人犯了错不要紧,若你不知道你自己错在哪儿,那才是真正的无可救药。同样,有些错我们即便知道不可触碰,但仍旧身不由己而触碰禁区。你可以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但他们也有自己的无辜和可怜。所以…”
他目光幽静如夜,隐匿了重重漩涡。
“有些错,不必负担,但必须承受后果。”
她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他却微微一笑,眼神里刚才那种深邃莫测的光已经消散。
“你心里背负了很多原本不应该由你背负的秘密,既然那些事带给你的只会是永久的痛苦,那不妨就说出来吧。有些错与其藏在心底成为永不能释怀的负担,倒不如将它彻底祛除。”
她若有所思。
他却突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不由分说便低头吻上她的唇。
她眼睫颤动,却还是乖顺的张口迎接他。
时间不多了,她想要趁着这不多的时间来给予他自己所有的温柔,弥补那十二年的空虚寂寞以及可能未来生命里那虚妄的几十年。
月色渐渐浸没在云层里,窗外的风徐徐吹进来,带来一阵凉意。她忍不住往他怀里靠了靠,手心触及一片温热,她面色微微有些红。他手指落在她腰上,身上的里衣已经被他灵活的褪去。轻柔的吻从她眉心一点点往下,带起她肌肤一阵阵颤栗。
“子归…”
她轻声呼唤他的名字,期待他能温柔的安抚她的慌张害怕。
“我在。”
他体贴的将怀抱向她展开,将她的身子包围得密不透风。
她躲在他怀里,感受着那样缠绵而温纯的悸动。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肩膀,面色酡红而娇喘,不由自主的吐出声声呻吟。
空气里渲染着灼热的气氛,烤得她浑身也似火一般红而烫。
迷迷糊糊中,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天亮再走,现在…”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暧昧而低沉,隐约几分旖旎狎昵之味。她听得面色绯红耳根发烫,别过眼不敢看他。他见了,只是轻笑一声,而后又带着她陷入更迷幻深沉的美梦里。
……
她疑惑的侧头看他,和之前那几天一样,每次到最后,他都会克制自己的停下来。他怕会伤到她,她却心疼他的忍耐。
“子归,你不用这么…”
他紧紧的抱着她,深深嗅着她身上的味道,慢慢平复了激越的心跳,才道:“明天寿宴,你需要一个好的精神状态。”
厄…
反应过来后她又羞红了脸。
他似乎未有察觉,继续在她耳边低沉道:“我怕我会克制不住自己…”
她听得更加脸热心跳,忙伸手捂住他的唇。
“别说。”
他眨眨眼,在她手心轻轻一舔,她似触电一般缩回了自己的手,他却比她更快的含住她的指尖。
她浑身一颤,黑夜里也能看见她脸色红得可以滴血。他似乎极为得意,这才放过了她,带几分笑意道:“这个时候来害羞,已经晚了。”
她嗔他一眼,却说不出反驳的话。都与他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况且也都是她心甘情愿的,实在没必要再矫情下去。
“我哪里害羞了?”她很快平静下来,斜眼睨视着他,带几分调笑意味儿。“那天晚上可是你…”
话还没说完,毫不意外的看见他耳根子浮现淡淡红晕,然后低头报复性的在她唇上一咬。
“你是嫌我对你太过怜惜了?好,既然夫人有所求,那么为夫就…”他边说又边去脱刚才给她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衣服,大有来战三百回合的意思。
她不躲,目光清亮而平静的看着他,似乎隐约有些期待。
他却进行不下去了,只得摇头叹息的倒在她身侧,有些不甘心的咬着她的耳朵道:“你现在得意,总有一天我…”
“别给我说那些大话。”
她挑眉,眼神里挑衅意味十足。
“算了,不想要就算了,你说得对,我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不然明天被他们看了笑话可不成。”
他觑了她一眼,目光又渐渐变得温柔。
“睡吧。”
“嗯。”
她当真闭上了眼睛,原本练功过后就有些疲惫,再加上刚才那番纠缠,她的确累了,便很快进入了梦想。
他却没有睡,而是安静的看着她的睡颜,眼瞳里的神色却越来越幽深。
这几天她似乎有些异常,尤其对他表现得十分热情大胆。
若是从前,这样的变化自然是他乐见其成的。但在她恢复记忆之前,她和他还不算浓情蜜意,她甚至偶尔排斥他的触碰。但她恢复记忆以后,似乎就刻意的想要与他亲密,再亲密些。
他能感受得到,她在愧疚,她觉得对不起他,所以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弥补他。
当然,他不会认为她会拿感情来报恩或者还债。
她向来都是如此的理智而冷静。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加担忧。
他不觉得她欠了他什么,就算他以前没有发现她的秘密,依她的性格,大抵还是会对他不理不睬。真算起来,其实是他一直在对她死缠烂打逼着她不得不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青鸾。”他望着她的容颜,喃喃自语。
“打开了你的记忆会让你更痛更无法背负,但我以为能够让你更坦然的面对一切。然而如今的你,却让我看不透…”他眼神更深了几分,似自言自语,却又更像是在诉说已经预料某种结局而微微深谙。
“千万不要是我想的那样,否则…”
------题外话------
好吧,我又失算了,先给大家道歉,明天铁定寿宴,表打偶,偶泪奔着去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