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就此别过。”
夤夜访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杜士仪一觉醒来,昨夜之事也就都抛在了脑后。接下来一段时日,他悠闲自得地访亲问友,王翰韦礼裴宁等人时常或单身或结伴前来拜访,而当他一天问到崔颢怎一直不见的时候,却得知人去东都访王缙了。想到两人本是水火不容,如今却好似相交莫逆,他不禁暗叹人生际遇不可捉摸。
而在他悠闲的时候,赤毕等几个从者却丝毫不悠闲,成日里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所办却都是些花木陈设采办的小事。转眼便是小半个月,宋璟终于使人传了他去,道是长安城的制书已到,依他们俩的陈奏处决了那些首恶之外,其余的都得到了宽免,此外便是圣命召他回东都。
尽管历朝历代以来,死刑往往都是延至秋后,但大逆之案和天子御批的案子却是例外。为了杀一儆百,决不待时自然是不消说的。东市狗脊岭行刑那一天,长安城中为这么一桩案子困扰许久的百姓也不知道有多少蜂拥而去看热闹。而与此同时,杜士仪则是辞别了宋璟,又再次去探望了姜度之后,踏上了启程回东都之路。
来时日夜疾驰快马加鞭,又是跟着王怡这么一个矫情的河南尹,回程却是伴着杜十三娘和崔俭玄这一对小夫妻,感觉自然大不相同。然而,想起年初启程时,身边这一对还只是刚刚定下了婚约之议,如今却已经双宿双栖,他看在眼里笑在心里,但也不免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
因而,等回到了东都,他便请杜十三娘捎信去了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所在的两家道观。这一日傍晚,他便来到了紧挨着洛阳南城墙的嘉庆坊。
和长安城北贵南贫一样,洛阳城南虽偶尔也有达官显贵的别院,但多数都是平民百姓所居,越往南空地越多,甚至于还有菜园农田之属。可这些里坊的治安便没有那样周到,士子租住期间行卷往来都不便,自然越发人烟稀少。这嘉庆坊一整个里坊的四分之一,便是一家人种植花木所在。每岁牡丹也好其他奇珍花卉也好,供应各家王侯公卿,算得上一桩好买卖。
如今深秋,专为赏花文人雅士所辟的旅舍自然而然都空着,而那些夏日乘凉最好的草亭也显得萧瑟阴冷。然而,当围上了青色围障,又点上灯烧了小风炉之后,内间便呈现出一片使人温暖的黄光来。当那围障上呈现出了影影绰绰两个人影之后,须臾便又传来了说话声。
“你真是走到哪里,麻烦跟到哪里,因为王怡的事情,东都之内可是好一阵轩然大波!”甫一落座的王容在这么一句话做了开场白之后,见杜士仪烫酒自饮,面上竟已经有几分酡红,她不禁大为讶异。
“你听过长安城中那两句童谣么?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蓣薯。是我让人去传的,可话固然说得好听,其实当官的又有几个人真有这般为国为民不惜身的节操?我也不例外。只不过为人处事,总要有个底线,王怡一心只为自己,突破了这个底线,那贬官去职本就是活该。当然,他更不应该的是还想算计我,既然如此,我哪怕是为了自己,自然非把他掀翻不可!”
王容见杜士仪毫不遮掩这些利己之词,本以为是他微醺失言,可等发现他那明亮的眼睛里头,分明看不出半点醉意,她便笑了起来。
“王怡堂堂正三品河南尹,竟在你手上大败亏输,这可远远胜过当初你让柳氏子败走衡州之事。据说张相国曾经在私宅中骂了你足足半个时辰,可想而知对你的恨意。更不要说原本信心十足的王守一了。树敌若此,杜郎足以自傲。”
“我怎么听着这不像是在夸我?”杜士仪苦笑着摸了摸鼻子,继而便放下酒杯,一本正经说道,“今日见你,一来是因为一路上但见崔十一和我家十三娘成双入对,我顿生孑然孤寂,因而请君幽会,以解相思之苦。”
王容顿时被杜士仪那表情和言语不一的言行给逗笑了,却也不答此问,而是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二来呢?”
“二来,则是知会你一声,近来兴许多事,若有万一,你需得劝住二位贵主。”
王容正有些不明就里,突然就只见杜士仪站起身来到她面前,继而伸手相邀。当她有些犹豫地顺着他伸手一拽站起身之际,就听到了一句让她大吃一惊的话。
“佳人在前求不得,我树敌太多是最大的缘由。若能铲除一块绊脚石,想必今后咱们不用老是这般鬼鬼祟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