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丝毫不客气的话当头棒喝,王翰方才为之一震。尽管他可以说是之前自己豪放不羁,老说对做官没兴趣,因而张嘉贞方才不加引荐,可他在张说面前的表现也是一样的,张说却劝说引荐不遗余力。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方才筛了热热一杯酒痛饮了,继而重重放下杯子说道:“你说的是,大不了我届时相送一程,尽了心意就行了,别的本不和我相干!”
次日清晨,杜士仪和王翰用了热气腾腾的汤饼,满肚子暖意融融分别前往门下省和中书省的临时办公地的时候,全都得到了一个同样热气腾腾新鲜出炉的消息——中书令张嘉贞贬幽州刺史,右金吾将军张嘉祐贬浦阳府折冲!面对这个消息,不止他们,随行文武上下全都明白,持续了三年的张嘉贞时代,就此宣告终结。
暗中雀跃的人不少,如释重负的人不少,沾沾自喜的人不少,扬眉吐气的人不少……可是,失魂落魄的人却同样不少。尤其是当年为张嘉贞一朝简拔,被人称为令公四俊时呼风唤雨的苗吕崔员,除却不在这儿而是在长安主持今岁省试的考功员外郎员嘉静之外,其余三人在闻听消息之后,无一例外都是面如死灰。
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
自开元以来,宰相罢相有当年张说刘幽求那般直接贬于地方的,却也有姚崇宋璟罢为开府仪同三司,依旧在朝廷枢要,天子不时咨询政事的。如源乾曜罢相之后为京兆尹,宋璟如今也是官居西京留守,那都是但使天子回心转意,便必定会重新启用。相形之下,尽管幽州亦是东北要镇,幽州刺史并不算最严厉的左迁,可此去若想再回中枢,即便如张嘉贞这般自视极高,也觉得灰心无望。
启程之时,除却苗延嗣三人,张嘉贞举荐过的监察御史韩朝宗和其他几个受过他任用的官员,其余再无相送之人。而苗延嗣见张说引荐的王翰亦是来了,一时按捺不住讥刺道:“王子羽来此何为?说之相公如今心想事成,你怎不去贺他将得中书令之位!”
张嘉贞本就深恨张说,此刻听苗延嗣这一说,对王翰登时没有好脸色。然而,当初在并州长史任上,他终究对王翰颇多器重赏识,此刻便冷冷说道:“子羽自珍重,别为他人蒙蔽了!今日我赴任幽州,不知道何时方才回还,各位因我而起,恐也因我而黜,各自珍重吧。”
眼看张嘉贞上马一鞭便风驰电掣而去,左右随从慌忙跟上,苗延嗣本想由王翰身上出气,此时此刻自也再次冷嘲热讽。就当吕太一亦是忍不住对张说的怨愤,对王翰口出恶言之际,却只听突然传来了一声讥诮:“子羽兄不过是得说之相公举荐,又不曾对张使君落井下石,苗中书吕中书连这等容人雅量都没有,怪不得为时论所讥!子羽兄,再和人同列,恐怕就有人忍不住要捋袖挥拳了,还是回去吧!”
“杜十九!”
苗延嗣一认出杜士仪,登时便瞪大了眼睛怒不可遏。尽管张嘉贞是因为此次张嘉祐事发方才被贬,可若非之前京兆府那桩逆谋大案时,其举荐王怡却捅了大篓子,哪会有后头这一连串倒霉事?更不用说杜士仪抢了他次子的状头,又令他长子苗含泽也和状头失之交臂,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若是可以,他恨不得张口把杜士仪给吃了!
“你居然敢来!”
“我只是不放心子羽兄羊入虎口。”杜士仪极其贬损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施施然策马上前后到王翰身侧便笑吟吟地说道,“子羽兄莫非还要再耽搁?”
王翰对张嘉贞有些不自在,但和其他人需没有瓜葛。此刻杜士仪既然出面解围,他上了自己的坐骑后便凌空虚抽一鞭,继而便嘿然笑道:“嘉贞相公对我固然有知遇之恩,但苗中书吕中书,你们可和我没什么瓜葛!今天我懒得和你们一般见识,若想舌战,来日我自奉陪!今天没工夫和你们磨牙,告辞!”
两个八品的拾遗竟然在两个五品的中书舍人面前大放厥词,周围的人全都瞠目结舌,苗延嗣和吕太一更是险些没背过气去。可看着那绝尘而去的两人,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心中却都生出了难言的苦涩。
王翰显然得张说爱重,杜士仪更是源乾曜的红人,他们这些过了气的五品官,还能在中枢呆上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