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大过年的,益州大都督府中却是显得有些冷清。这倒不是因为大都督府中人少,事实上,若是按照编制人人皆满,整个大都督府上下的属官加在一块,足足有二十一人。现如今的空额也只有一位司马和一位参军事而已,至于底下的胥吏和差役,远远比整个成都县廨多上一倍都不止。可这大过年的时节,范承明却不像杜士仪那样亲民,这也使得上上下下的人背地里很有些怨言,自然没有什么喜庆气氛。
范承明此来成都,带了尚未应试科场的幼子范彻。他膝下三子,这个儿子是老妻晚年所出,一直视若珍宝,尽管颇有些才名,但因为此来益州关乎张说的部署,不知道要多久,他放心不下年方十八的幼子在家被妇人偏宠坏了,干脆就把人捎带了出来。此时此刻,他在书斋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张说的信,面色很是有些阴霾。偏偏这时候,范彻还沉不住气开口烦他。
“阿爷,那杜十九在成都县廨发放赏钱,听说下头属官处也都办了丰厚的年礼,他如此笼络人心,你就不参奏他一本?”见父亲只看着手中的信不吭声,范彻不禁提高了声音,“阿爷,你上任也有两个月了,可外头百姓只知道杜十九,有几个人记得你这真正的剑南道之主?这杜十九这么久也只来拜见过阿爷你一次,甚至过年也只是派人送了年礼,其他时候连面都不露,他分明是没把你放在眼里……”
“够了!”
范承明心烦意乱地丢下手中书信,一口喝止了儿子。见其很不服气地坐下了,他方才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就为了这么一丁点事,我一个堂堂益州长史去告麾下一个县令的刁状,你以为你阿爷就这么闲?杜十九区区一个成都令何足为惧,如今在朝中呼风唤雨隐隐已经成了气候的宇文融,那才是心腹大患!
此次圣人定下了明年封禅泰山,举荐他的源相国竭力反对,由此和张相国起了嫌隙,而他却活络得很,不但没出言反驳,而且还揽下了一应度支事宜,现如今朝中人称呼他什么?宇文户部!都说他不日即将升迁户部侍郎?这可是比御史中丞更上了一个台阶,以这样的步伐,他入主政事堂只是时间问题!”
讪讪地坐下来之后,范彻忍不住嘟囔道:“那杜十九不是和宇文融相交不错?即便为了张相国,阿爷也不能眼看他继续呼风唤雨下去。短短几个月,不过是靠着一桩案子,他在成都竟是已经扎下了根基。”
一说到这个,范承明对李天络便生出了一股难言的厌恶。要不是罗德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保证,李家和客户争地的案子是绝对合理合法,可以据此将居人和客户的矛盾上奏朝廷,然后对提出这一政策的宇文融穷追猛打,他又怎么会轻易一上任就抛头露面去张家村旁听?结果预先目的没达成,却看到杜士仪大出风头,让那些客户感激涕零的同时,又捐了钱来兴修水利,最后他暂时袖手旁观以静制动的同时,却又不防李家突然易主!
“你不用多说了。我带你来成都,不是为了要你关心成都乃至益州的政务,是要你好好读书!从明天开始,每天写一千个大字,晚间入睡前,我要亲自考较你的功课!没事少往外头跑,杜十九的事,我自有计较!下去吧!”
把志大才疏的幼子给赶了下去,范承明这才背着手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
相比地少人多的关中和河洛,整个剑南道都算是宽乡,但益州不同,成都也不同。益州乃至于成都人口稠密,已经没了可以授给客户的田土,而按照宇文融之前的制令,让客户重新登记户籍,并蠲免赋役五年,违者则远戍。这轰轰烈烈的括户固然括出了八十万人口,可五年之后这些人就要承担沉重的租庸调,那时候必定又是逃户的高峰期!
也就是说,宇文融的风光顶多不过这五年而已,可是,照宇文融如今的上升势头,谁能等五年?等其真正入了政事堂,再想要对付他,那就晚了!
关中河洛重地,不能出乱子,至于其他的地方则有的太过遥远,有的是军事重镇,只有在富庶安宁著称的蜀中,把这一重矛盾和黑幕揭出来,方才能够一锤定音,可谁能想到杜士仪第一次出为外官,竟然手法颇为老到!
想着想着,范承明就扬声叫道:“来人!”
应声而来的从者深深躬身道:“使君有何吩咐?”
“明日一早,去罗家和吴家知会一声。”踌躇片刻,范承明又接着说道,“明日正旦,成都令来拜会时,我会邀他同登散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