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吴家在蜀地也算是衣冠户,袁盛微笑颔首,又抬手示意吴琦坐下,这才问道:“吴郎从蜀地来,未知可识得杜侍御么?”
岂止是识得,而且还打过好几次交道,最后都吓得狼狈躲到江南来了!
吴琦心中如此想,口中却决计不敢如此说,而对于袁盛直接称他为吴郎,即便知道自己这年纪在人家面前确实属于晚辈,可他心里终究有几分不那么痛快,只能含含糊糊说见过两次。然而,让他发懵的是,袁盛竟是欣然抚掌笑道:“今日杜侍御和裴御史即将抵达苏州,既然吴郎乃是杜侍御故旧,便随我一块见一见这两位千里迢迢来的客人吧!”
袁盛是想当然地打算让杜士仪他乡见故知,然后说话方便轻松一些,却没注意到吴琦一下子面如土色。后者甚至来不及绞尽脑汁地想出什么推辞的话来,就只听外间一个声音高声通传道:“禀告使君,杜侍御和裴御史已经到了!”
“吴郎且随我来。”
身为本州刺史,袁盛又算是高龄了,自然没必要亲自去迎接杜士仪和裴宁,毕竟,两人虽身负要务,可和他不相统属,也并没有制令要传达给他。所以,在刺史署的仪门接一接,这就已经是很客气了。当看到那几乎并肩而行的一双年轻人时,最宝贵的年纪都耗费在躲避武后末年和中宗年间,乃至于睿宗即位之初那些政争上头,以至于仕途并不平顺的袁盛,不禁打心眼里生出了一丝羡慕。
年轻真好!
他笑着向杜士仪和裴宁迎了上去,而杜士仪也含笑快走两步,但继而就注意到了袁盛身后的那个人。对于吴琦,只见过几面的他谈不上多少深刻印象,但不论如何也不会忘记这位蜀郡四大家之一的家主。听说人到外地一访友就是一年多不归,他早就将其忘在脑后了,谁能想到竟然会在这种时间这种场合重逢!于是,他恭敬而不失殷勤地恭维了袁盛两句,便向吴琦微微点了点头。
“竟然在此地遇到故人,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哦,杜侍御果然是认识吴郎?”知道自己这道听途说随便提溜一个人跟着竟然做对了,袁盛顿时心情大好,“他乡遇故知,这还真是巧合。”
什么巧合,要不是你下帖的时候不说清楚,我就是拼着之前在苏州买房子买地全都白费,也要先避开再说!
心中叫苦不迭的吴琦简直都想哭了,但还不得不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附和杜士仪和袁盛的话。然而,等到袁盛笑容可掬地在后头官廨的厅堂中亲自设宴款待杜士仪和裴宁,令他作陪时甚至还投来了一个清楚无误的眼神,分明是吩咐他好好帮着招待他那位故知,他就完完全全如坐针毡了。
吴琦那种犹如在火上烤的样子,杜士仪自然看得出来,酒过三巡,他就轻声让裴宁稍稍软和些帮忙敷衍一下袁盛,随即就举着杯盏对吴琦示意道:“吴公,既然有缘他乡相见,可陪我到外头喝杯酒闲话几句?”
这大冷天到外头喝酒?
尽管吴琦大为不乐意,可是,面对袁盛那鼓励的眼神,他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又陪着杜士仪出了厅堂。果然,热乎乎的身子一出那暖烘烘的屋子,他就感到寒风一阵接一阵地迎面刮来,到了脸上更是刺骨的冷,冷得一直觉得江南和蜀中天气差不多的他直打哆嗦。就在他不安地等着杜士仪即将到来的判决时,杜士仪却开口问了一句让他大为诧异的话。
“吴公在此,除了今日我来,可还遇到过其他熟人?”
“其他熟人?”吴琦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难道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也躲出了成都?不会啊,听说罗德半途倒戈,至于崔澹和李天绎,那是早就跟着杜士仪的,至于其他的小鱼小虾,就更不会有那么大胆子了。于是,尽管他很希望还有别人和自己一起分担一下此时此刻的压力,却也只好老老实实地摇头道:“这却不曾听说。”
“看来,吴公这避祸之计,却让其他人也把你排挤在圈子之外了。”杜士仪淡淡地刺了一句,见吴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挣扎了一会儿,竟仿佛打算跪倒下去,他突然伸出手来在其手腕上不动声色地托了一把,这才岔开话题道,“那么,吴公从蜀地来,就不曾想着在这吴地栽种几片茶园么?”
这杜士仪难不成是有千里眼顺风耳了?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买下了几片上好的山地,让自己从蜀地千里迢迢带来的茶农教人栽种茶树?
吴琦简直觉得自己今日和见了鬼似的,一桩桩一件件完全不顺心,完全出乎意料。被杜士仪刚刚那一托,跪地请罪他是万万再也做不出来了,只能咬咬牙抬头问道:“杜侍御,从前是我不知死活,避居江南也是因为私心所致,只求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这微不足道的人物……”
“吴公这话,就好似我一定会对你赶尽杀绝似的。你又不曾如李天络一般作奸犯科杀人越货,我有什么放过不放过的?你可知道,崔翁李公罗公,这一年多来,其实全都在江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