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倒是大方!”固安公主嗤笑了一声,随即一撑身下的长榻,坐直了身子,“麾下属官几何?兵员几何?”
“属官就只有朔州录事参军郭荃一个。但朔州亦是要紧之地,因为四十余年前云州城被破之时,其中居人都转徙朔州,他一时半会还要忙活此事,脱不了身,估计过些日子才能到。至于兵员……更是只有我随行的金吾卫健卒百人,而且究竟是否有人的眼线,却还说不清楚。不过,陛下已经答允了我,给复云州五年,所有到云州的逃户,概不追究前事。此外如何施政如何募兵如何屯田,由我自便。”
“也就是事情你做,责任也是你来担。可谓是你孤身承云州之重。”固安公主一针见血地揭破了这一点,见杜士仪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她却也并不气馁,想了想便实话实说道,“整个云州,除却那些犯境而放牧的小股突厥牧人之外,大多数人都聚居在这云州城中,加上我的护卫,总计约有将近三百余户,将近两千人。”
这个数字听上去仿佛少得可怜,但是,比起贞观年间设云州时的人口,再对比曾经被默啜攻破,所有军民都撤到了朔州的情况下,这也已经很可观了。可比起朔州的两万余人口来说,这又显得极其微不足道。
杜士仪沉吟许久,又开口问道:“阿姊,可知道之前那些马贼是什么来路?”
“我当初嫁到奚部的时候就听说过,马贼有两种。”固安公主并没有直接回答,见杜士仪伸出手来,把自己身上的羊皮毯子又往上拉了拉,她便回以一个柔和的笑容,但面上很快又露出了女性少有的刚强和犀利,“一种是生计无着被逼无奈,所以只能三五成群结成马贼,靠劫掠为生的。既然是以此讨生活,自然是狡猾得犹如草原上的狼群那般难以对付。而另一种……”
她顿了一顿,声音中多了几许谁都能听得出来的冷厉:“另一种就是各部首领,甚至突厥、奚、契丹在不方便的时候,派出的以马贼为名的兵马!这些人顶着马贼的名声,却来去如风,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骁勇之中的骁勇,也是真真正正的亡命徒!因为这些人很清楚,如果被杀或是被抓了,他们会被当成真正的马贼,死无葬身之地!”
此话一出,杜士仪就明白了。不管这次劫杀固安公主的是哪一种马贼,都是很难对付的。反倒这拨马贼是唐人的可能性低,即便占山为王,但相比那些经常闹叛乱的南方之地,河东河北对于大唐来说都是最重视的区域之一,但凡做出行刺公主的事,都得有被连根拔起的准备。所以,他又问了固安公主一些情形,便扶着人躺了下来,因笑道:“阿姊先休息吧,我已经来了,你就不是孤身一人了!尽管陛下只给了我一个属官,但我还带了几个帮手来。更何况,云州城内还有敬慕阿姊的百姓,还有效忠阿姊的卫士!”
“好!那一切,就交给你了。”固安公主从枕下取出一物,却是一把寒光湛然的乌鞘匕首,她郑重其事地交托给了杜士仪,这才又说道,“这是我的信物,你可持之号令内外!十九郎,你去见王先生的时候,替我谢谢他。就说,等我能下地时,必定亲自前去拜谢!”
答应了此事,当走到屏风那儿时,杜士仪又回过头来看了长榻上的女郎一眼,却见固安公主闭着眼睛,仿佛是真的入睡了。他悄悄出了门外,见张耀尽忠职守地站在那里,他便开口问道:“之前那个牧人南胜带着我们进城,言说其侄儿南八如今正在公主府戍卫?”
“是。”张耀点了点头,复又解释道,“这次公主招募了二十余青壮到各处哨探,以防有人偷袭云州。因为危险不小,去的人都可以把一个子侄兄弟留在公主府为卫士,贵主答允他们,会让武艺最好的卫士教导他们,给他们将来谋一个前程。这南八我还有些印象,约摸十六七岁,生得高大威猛,骑射颇为了得,而且善于用枪,说是幼时救下了一个异人得了传授。”
杜士仪忍不住追问道:“是枪?不是槊?”
张耀不是内宅婢女,因此说得异常肯定:“没错,是软杆子的枪,不是硬杆子的马槊。”
在心里稍一合计,杜士仪便开口说道:“这样,你先带我去见王泠然,然后把阿姊最信得过的属下都召来,我要见他们。然后,把那南八也找来。”
尽管张耀已经提及王泠然身受重伤,然而,当杜士仪进入那间满是药香的屋子,看到王泠然那虚弱的样子时,他仍旧心头大震。那个曾经傲气自负屡屡碰壁的青年,眼下却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连他来到床榻边上都不曾察觉。他在轻呼了几声却没得到半分反应的情况下,倏然扭头看向了一旁的御医。
“王先生受伤颇重,大多数时候都是昏睡不醒,如今也就是靠参汤吊着。”那御医见杜士仪眼神倏然转厉,尽管他此来是为了救治固安公主,而非旁人,仍是不由自主地解释道,“他身上中了三箭,跌落马背时又骨折了好几处,我已经竭尽全力,可能不能让他醒过来,却不是药石就能管用的!”
“王仲清进士及第,文采斐然,如今尚未展才,将来还有的是他一展宏图的地方,烦请刘御医务必要把他救回来!”
当杜士仪转身出屋子的时候,长榻上原本躺着毫无动静的王泠然,手指仿佛微微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