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希逸这一年已经二十有五。他父亲是唐人,母亲却是高丽人,在母亲的念叨下娶了妻室,但如今身在渝关守捉,自然是夫妻分离。这渝关守捉所处之地,在开元八年契丹一口气吞下了营州之后,曾经一度危若累卵,但随着开元十一年,契丹最终退兵,营州和安东都护府又重新迁回了柳城故治,这里就再次变成了一个最最无聊的地方。在这儿的军卒一年到头都难能见到几个生面孔,更不要说是女人。所以,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找我的女人?这怎么可能!你们全都是一个个见了女人便嗷嗷直叫,哪会那么好心来知会我?”
“这个嘛……”中年军卒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随即叹了一口气道,“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当从夯土长城上下来,到了营房边上,侯希逸很快明白了那是怎么一回事。只见军营中素来最会惹事,最是好色的几个家伙,这会儿正鼻青脸肿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在他们周围,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远远站着,却没有一个敢靠近,全都在那儿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好凶悍的小娘子!”
“那手剑术实在是绝了,刚刚才用了多久,赵老大他们几个就全都趴下了。”
“侯校尉什么时候招惹了这般厉害的小娘子?”
听着这些七嘴八舌的话,侯希逸顿时生出了无比的好奇。然而,当看到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倩影转过身时,他立时忍不住失声惊呼道:“岳娘子?”
“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岳五娘笑吟吟地走上前,拿出一个竹筒直接递到了侯希逸面前,“我本来只是去定州探望探望裴将军,谁知道在那儿却被人截住,让我到平州来给你送个信。这山高路远的,我一个弱女子走得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的下落找到这渝关守捉来,结果还被恶人欺负。好歹侯校尉你也是折冲府校尉,总得给我做主吧?”
弱女子?战战兢兢?
四周围观的人也好,地上惨哼连连的人也好,所有人都恨不得翻白眼。若是这等矫健敏捷的身手还叫战战兢兢的弱女子,他们齐齐抹脖子自尽得了!
侯希逸对于岳五娘那一手绝艺是亲眼见识过的,正因为如此,他也最最哭笑不得,只好拱手赔罪道:“岳娘子,他们不知道你是公孙大家的高足,再加上这里孤悬东面,故而有所冒犯,还请你宽宥他们一回。”
公孙大娘的高足?这位是北地第一剑舞大家公孙大娘的弟子?
刚刚被打得满地找牙的人们立刻心理平衡了,而那些看热闹的人自是竖起耳朵更加感兴趣。侯希逸调过来已经整整有四年了,也没听说过有什么了不得的战功,只据说当年在饶乐都督府奚王牙帐似乎小有功劳。这样一个平凡的低阶武官,怎会和那样大名鼎鼎的人物有关联?
“好啦,不过走了好些天的路,一时兴起陪着他们玩玩。”岳五娘满不在乎地拍拍手道,“看了信给我回话,我得立刻回云州去,这一出来太久,再不回去,天知道那个小和尚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侯希逸也认得罗盈,尽管很好奇这两人现在是什么关系,但他更疑惑的是谁让岳五娘送信给自己。等到划开竹筒封泥,拔出塞子取出那一卷纸,他展开之后先看了落款,立时眼神一闪。
竟然是新任云州长史杜士仪!
八年前那小小的缘分,侯希逸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可此刻看着信上那亲切的文字,他却只觉得那段记忆复又鲜活了起来。他想起了杜士仪为自己在王晙面前求情,想起了杜黯之为自己敷药,想起了在奚王牙帐同舟共济的日子,想起了自己这些年来蹉跎一无所成,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就湿润了。尤其当看到杜士仪那力透纸背的许诺时,他忍不住一把捏紧了那封信,继而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请岳娘子回复杜长史,承蒙不弃,希逸愿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