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对她何其优厚!
京兆杜氏,虽则是按五服之内的所有同族来叙排行,但因为各房有各房不同的取名章法,因而起名字的时候,却也不用考虑别家从的是何字。如今不同汉时,单名双名均无不可,杜士仪身边那字纸篓里,也不知道丢了多少划了无数墨线的字纸。此时此刻,耳听得阵阵鸡鸣,显见得天都快亮了,他无可奈何丢下笔起身,负手走到窗前时,不禁心中一动。
他和王容,初见于上元节,而这又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不如便曰元?文才武略固然重要,可这些是否出类拔萃却要看天赋,真正不可或缺的却是他之前对固安公主提过的——心胸。
于是,当他复又回到书案之后时,铺平白麻纸,提笔蘸墨后写下的,却是他在之前无数个日夜苦苦琢磨,如今终于豁然贯通后为儿子起的名字——广元。
杜长史喜得贵子这个消息须臾便从都督府中传到了云州城里,自是各方来贺。然而,杜士仪在打起精神见了些前来道喜的人,午后睡了一个多时辰补眠之后,这才得知,昨日和崔俭玄杜十三娘夫妇抵达怀仁的消息一同来的,还有王泠然替杜十三娘捎带的一封信。因为崔颢得信之后被他给训懵了,再加上王容临盆的消息很突然,根本没来得及拿出信来。所以他竟是直到傍晚方才拿到了这封信。他原以为是妹妹缜密,写信来说些已经安顿好了的话,可看完之后就陷入了沉思。
宇文融昔日括户登籍的人口,如今因为政令优惠期满而大量逃亡,这固然是不可避免的,可云州因为新建而得利,邻近各州却因为流失人口而苦恼,长此以往,此消彼长,纵使再正人君子也会生出怨尤来。正如同李憕让妻子通过杜十三娘暗示他的一般,他恐怕要找些好办法弥补一下。
轻轻的叩门声后,陈宝儿进了书斋,拱手施礼道:“杜师,我刚刚从外头进来时,见是王法曹风尘仆仆回来了,但他先去见了郭参军!”
听到王芳烈回来了,杜士仪想起之前托付其去寻找石炭,也就是天然裸露的煤矿资源,他不禁眼睛一亮。然而,王芳烈去见郭荃,而不是先来见他,恐怕是还有什么其他缘故。因而,微微点了点头后,他就把要往京城写的几封信交给了陈宝儿,口授了大意让其自己斟酌语句之后,他就出了书斋前去郭荃的直房。
录事参军总判各曹,也是整个都督府最重要的职位之一,所以,当初李隆基别的属官暂时不置,录事参军却例外。尽管杜士仪带了不少帮手来,但他很庆幸能够挖到资历经验无一或缺的郭荃。倘若不是这么一位足够总揽各曹的能手,如今的云州也不可能这般政令通达。于是,在郭荃的直房门外一站,他就听到了里头王芳烈和郭荃的交谈声。
“平城火井,我从小就见过,可那时候父亲也好,白登山的其他人也好,都说是天罚,所以我一直不太敢接近,可这次按照杜长史的话去挖了一些出来,我这才发现,竟然是和柴炭并无太大不同。郭参军想想,无需采薪,无需烧炭,冬日采暖,冶炼箭矢,烧制陶瓷,这些就都可以便利地完成,可以节省多少劳力?”
“所以我才要亲自去。你说容易开采,但首先,既然时不时就会自己烧起来,开采的时候会否造成人员损伤,会否动摇人心?这是其一。其二,成本和盈利,如果真的比采薪烧炭优越,这自然是好的。但问题在于,按照杜长史的计划,云州也就是云中县的人口,要先控制在八千,这八千口人春夏秋需要多少石炭,而冬日又需要多少?多开采出来的,该怎么办?这些东西既然容易自燃,应该不是能够随便安放的……”
听着郭荃一句一句问得王芳烈哑口无言,杜士仪不禁笑了起来,随即就迈过门槛进了屋子:“老郭确实仔细,这些都是不得不考虑的事。不过,我却有一个主意,疏通了御河之后,江淮的粮食以及出产,我们这里交易的毛皮和药材,可以通过御河加上桑干河,然后从幽州的永济渠转运,但粮食贱,占船多,毛皮和药材等物贵重,占船少,如此不少船就要空载回去,太浪费。你们觉得,倘若让这些船运煤……就是石炭去幽州呢?要知道,幽蓟之地,可不是废置多年的云州!”
杜士仪还有一句话卡着没说,无论是幽州,还是整个河北道,从军器监到瓷窑众多的人口,用炭量极大,也许这种办法,可以北结幽州,缓解一下人口流入云州对河北道州县带来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