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初,不管是中学、小学,都迎来了期中考试。
时延对徐泽的功课从没下过限定性质的要求,比如要考个双百回来之类的,他也不在乎这个。不过,每次老师让在背默的小本子上签字,时延都会从头到尾地看徐泽背完了,默完了,然后才写上自己的名字。
因为他知道徐泽的态度是很认真的,所以他从来也不敷衍了事。
考试来临,徐泽既是紧张又是兴奋。孙秀每天也没什么事,就光想着给徐泽做好吃的补补脑子。时延劝过几回,最后都被妇女那种执念打败了。
“小泽啊,来,男孩吃鱼最聪明。大娘给你拨鱼肚子上这块肉,没有刺。”孙秀一边说,一边把鱼腹部位的肉拨拉下来,一只手在下面稳着,放进了徐泽的碗里,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徐泽。
“我……”徐泽用筷子慢慢戳着碗里的米,无奈地转头去瞅时延。
“小泽,快吃啊。天冷,凉了就要拉肚子了。”孙秀热情道。
时延默默偏过了脑袋。
徐泽立刻垂下头,眼睛里露出几分哀怨。
唐安民一看徐泽的模样,就知道自家婆娘又在那儿瞎好心了。赶紧开口,“你让人孩子慢慢吃,急什么?你厨房不还热着汤呢吗,别烧干了。”
“呀!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孙秀连忙站起身来,匆匆地往外走。
徐泽只觉得自个儿碗里筷子一闪,再看的时候,肉已经不见了。侧头一看,时延气定神闲地坐着,也不看他,但是嘴巴在动。
徐泽立刻笑了,唐安民低声道,“快吃。”
使劲点点头,徐泽三口两口把碗底给刨了下去。
孙秀端着汤碗进来,徐泽忽然站起来,“我吃饱了,去做作业了!”然后拉起时延就往后院跑。
“哎,慢点儿,不喝点汤啊,吃饱了别跑,小心肚子痛!”孙秀的喊声落在了后头。
相比较徐泽这边的悠闲自在,孙寒可就枯燥繁忙地多了。孙寒正是初三,学习正是最紧张的时候,学校里为了这次期中考试,适时地缩短了午休的时间。
时延一开始还不知道,后来听过来卖锅贴的学生跟他抱怨,才有些明白为什么孙寒这几天中午比以前提早回教室,而且心情好像总是不怎么好的样子。
但时延一直都没开口说什么,只装作不知道。如果孙寒觉得有必要坚持卖锅贴,而不是多用点功在学习上,一定是他家里的情况促使他不得不这么做。
这天中午将近十二点半,孙寒还没有说要进校门。手上拿着抹布,这里擦擦,那里摸摸,嘴角带着笑意,但脸上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意思,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
上课铃像是突然间晴空划过一道霹雳,震得孙寒身子一僵。
“不回教室吗?”时延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下来,脸色淡淡的,声音很平静。
孙寒低着头,许久才扔下抹布,腿软绵绵地蹒跚了几步,在时延身边一屁股坐下了,手臂搭在膝盖上,眼睛望着地面。
时延觉得这时候应该点一支烟。孙寒的脸色蜡黄,浓重的黑眼圈,嘴唇也有些发白,神情恍惚,一看就是需要长谈的模样。
“有时候我真的特别羡慕你。”孙寒闷闷地开口了。
“羡慕什么?”
“没有人管着,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孙寒转过头来,专注地看着时延,“还能自己想办法挣钱,养活自己,养活弟弟。”
时延无声地笑了笑。
孙寒没有注意,回过头,朝马路对面看过去。“我爸一直觉得上学念书才有出路,他自己复读了四年都没考上大学,就想着拼了命也要让我们上去。”
午后寂静,孙寒的声音仿佛被风吹散了一般,飘到时延耳边时,总是模模糊糊地,听不真切。
“他们很少让我做家里的事情,搁在院子里的锄头,我拿起来看看都要被骂一顿。家里母鸡下的蛋,童童想吃,我得偷偷地塞给他。有时候童童会哭,说他们偏心,我爸就会发火,砸东西,然后撵我回屋看书。”
孙寒低低地笑,眼泪却从眼睛里滑下来,在脸上留下两道泪痕。
“我也会想,对农村的孩子来说,能上学,多幸福。”
“哪怕我吃得差一点,穿得差一点,被别人笑,只要能读出来,能完成我爸的心愿,能让我妈出门头仰得高高的,都无所谓了。”
“可就算是这样的日子,也维持不下去了。”
“回去吧。”时延淡淡地劝了一句。
孙寒摇头,眼泪砸在地上,声音里带着颤抖,“我一天睡得很少,别的时间都在看书,别人睡觉我看书,别人玩闹我看书,可我的成绩依然进不去年纪二十。姑奶奶这次又过来,又是要钱,她跟我爸说,我的成绩搁在县里比,得排到三四百名。这样是肯定上不了大学的,还不如现在就下来挣钱,让童童上。我发誓我已经真的,真的很努力了,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比不过那些人?!我就是不行?!”
“我是不是应该主动说不念了,然后把钱省给童童?”
“我……我……”孙寒泪流满面,再说不出话来。
时延沉默了很久,听着孙寒语无伦次地诉苦,脸色一直很平静,也始终没有插句话。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街边。一个哭着说,一个静静地听。
许久。
仿佛时间已经在这里停止。
时延站起身来,“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