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延从一醒过来的那一天开始,就意识到自己的世界就像是战场,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乱蹄踏过,金鼓齐鸣。他在很多个深夜惊醒,辗转难眠,然后看着徐泽的脸直到天亮。
他能够发觉自己骨子里的躁动不安,像是闭上眼睛就会再次回到前世那场铺天盖地的大火里,就会再一次看到徐泽倒在他的眼前,就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安稳和幸福。
有时候,他会长久的耳鸣。耳边只有木头和布料被燃烧的啵啵声,盖住了别的一切。又或者是汽笛声,越来越远,像是有车子越开越远。
这种耳鸣一般会在看到徐泽笑脸的时候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徐泽清脆而又稚嫩的笑声,模糊的视界也会变得光明而又清晰。
时延从来都不相信,前世的事情会给他造成阴影。
可事实是,又一次差一点失去徐泽,让他终于认清了自己。他比前世更加善于人际,更加懂得人情冷暖,更加适合群体生活,他会笑,会说,会打趣,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徐泽不离开他,徐泽好好的。
否则,他就很可能把好不容易学会的东西都丢掉,只剩下狂躁的嗜血的本能,回到那些以报仇为活下去的唯一动力的日子。
大年初二的那一夜,似乎特别长。
时延进被子的时候,尽管有热水袋,徐泽的手脚还是冰凉冰凉的。时延把他的小腿小脚捞过来,夹在双腿之间,伸开手,用一种极其温柔小心的姿势把徐泽轻轻地揽住。
徐泽的额头碰在他的胸膛里。
漆黑的屋子里,一点儿光不见。徐泽的手在时延的心口轻轻抚摸着,从时延刚刚嘶吼出声,他就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缓慢而又温情。
彼此间安静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时延的目光有如实质,在黑暗里描摹着徐泽的轮廓。依偎在他怀里的不过是刚刚七岁的徐泽,可徐泽的动作却总让他想起那些淋漓尽致的夜晚,蒙昧的气味仿佛月光不甚清朗的夜里,细微的风从远处裹挟来混着泥土气息的青草味道,似若如无,浅浅淡淡。
那晚风托着低低的呢喃和私语,徐泽在他耳边唤着他的名字,一遍一遍。
“哥?”徐泽突然出声。
时延没有回应,似乎此刻说话就会打破这样的宁静。
徐泽的手摸到他的眼睛,感觉他的眼皮动了动,就继续说,“哥,你别怕。我以后一定都在家里待着,不出去玩了。哥可以教我画画,给我讲故事,我有哥哥就够了。”
时延静默着。如果一天之前,徐泽这么说,他说不定会很愉悦。可现在徐泽明显是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因噎废食这样的答案只会让时延对自己冲动的爆发感到愧疚而已。
“哥,”徐泽的声音响在时延的耳边,“其实,我也不想出去玩,只是怕你担心。”
时延一怔,不由出声问,“为什么?”
徐泽的手指摸到了时延的耳垂,反复地揉捏着,“上次孙红艳带我去他同学家玩,那里的大人说我是孤儿,没爹养,没娘教。哥,这不是好话对不对?”
时延心头突然一阵酸痛。
他总对自己说,有没有爸妈无所谓。因为他有足够的能力养活自己、养活徐泽。可毕竟他已经十四岁了,而徐泽才七岁而已。前世失去母亲和弟弟虽然不曾让他有多难过,可他不是依然记了一辈子吗?
这样想起来,他好像从来没想过融入了常人的生活里,这些无孔不入的八卦,将会给徐泽造成什么样的心理创伤。
难道他自己心里头的伤口结疤了,就能够想当然的以为徐泽的伤口已经不痛了吗?
“所以,”徐泽似乎笑了一下,“我怕哥哥担心我一直待在家里,也怕哥哥总是陪着我,总有一天会烦我了,不要我了。”
他孩子似的判断着时延的想法。
因为有着被丢弃的经历,他谨小慎微,小心翼翼。
“小杰他没有很坏,”徐泽往上挪了挪,手脚都缠上了时延的身体,“他觉得好玩,不知道中间的冰很薄……他好重的。洪飞走过来没事,他上去冰就破了。”
“哥,我也好害怕。”
滚烫的眼泪顺着时延的脸滑到他的脖颈。
听着徐泽急促的喘息着,感觉小孩在怀里委屈似的颤抖,时延突然就理解了当时很多小孩站在边上看的时候,徐泽毫不犹豫地选择走到冰面上去救周杰的原因。
小孩子同情心爆棚是一个方面。徐泽总是尽可能善意地对待别人。若非他的性子,又如何能救赎得了时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