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大人,您说吩咐二字,真是折杀下官了!”与林睿轻松的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白川在椅子上坐得身形端正,腰杆笔挺,她沉声说:“一般事务我们也不敢劳烦您的,只是此次任务实在过于重大,若无您支持,我们恐怕力不从心。”
“哦?不知是什么大事呢?”
白川把紫川秀交托的任务介绍了一番,林睿听得很认真,他专注地望着白川,目光深邃,神色平静。
等白川说完,他说:“简单来说,秀川大人是要打算给远东引进工厂和技术?”
“正是。”
“要从头建设一个国家,事情千头万绪。不知你们侧重哪方面呢?”
“根据远东的优势和我们的需要,我们想先建设大型的钢铁厂、兵工厂;希望能从河丘引进优良的种子和种植技术,尽快实现远东粮食自给。然后,我们还想在远东开设一批基础学校和大学,建设大型医院,以启发民智,改善民生质量——这些,我家大人都希望贵国能鼎力相助。当然,购买的机器和聘请的专家,我们也会支付合理酬劳的。”
听白川说完,林睿一击椅子扶手,叹道:“秀川大人志向远大,目光深远,我辈远远不及啊!老实说,先前我只当你要购买粮食和武器,没想到,秀川大人思虑深远,他已想到普及教育启发民智这一步了。有这样的领袖,远东未来辉煌可期啊!
白川起身深深一鞠:“谨代表远东,代表我家大人,感谢长老您鼎力相助!”
“不必客气。白川,我帮你们,也是帮我们河丘的商家开拓市场,这对大家都有好处。我会尽快照会河丘有实力、信用良好的大商家,跟他们说明利害。这事利人利己,他们该会给我面子。
当然,我也只能起牵线搭桥的作用,具体细节,恐怕得是各家商行和你们细谈。白川,建议你们在河丘开设一个常驻办事处,派驻代表在此负责引进工厂,吸引投资,也可以顺便销售远东的特产和资源。”
“太好了,长老,我们也有这个意向!如此,多谢大人您了!”
二人越说越投机,白川越说越兴奋,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在林氏家族的大力支持下,大批的工厂、学校和医院在远东拔地而起,远东大地呈现一派蓬勃的生机。
林睿却忽然眉头一皱,叹道:“但是,我始终担心一件事。”
“啊?长老您请说?”
“我劝导商人们去远东开辟工厂,开办学校,这些都不困难。商人重利,只要有利可图,路途再遥远他们都不会怕。但是……”林睿顿了下,叹息道:“但是,远东这地方,太危险了。那里战乱不断,充满暴力和血腥,没有法律,没有秩序,听说在大叛乱中,有数十万人类遇害?商人看重利润,那是没错,但他们更看重的是生命啊!”
白川连忙分辩道:“长老大人,自从我家大人入主远东以后,大力整顿,建立章程,颁布法制,远东如今变得非常和平,绝无危险。”
林睿温和地说:“我说的是一般人想象中的远东。”
白川立即哑了。不错,尽管在紫川秀的带领下,自己和同僚们做了很多努力,远东的景况也有了很大的改善,但长期以来的印象绝非一曰能改变,在外界的眼中,远东确实还是一片蒙昧野蛮的土地。
“对于商人来说,要有多大的利润才能吸引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到万里之外贸易呢?还有,现在紫川家也在重建中,在东南地区和燕京地区都有很大的利润和商机,幕僚长官哥珊大人正在极力争取河丘的企业进入,给出了不少优惠条件。我想,比起传闻中很危险的远东和魔族王国来,河丘商人或许会觉得,紫川家内地是更好的投资目标。在争夺投资方面,远东地区并不占优势。”
白川承认,林睿说得很有道理。看着窗外飘飞的深秋落叶,她想到的却是紫川秀那双疲惫又憔悴的眼睛。她黯然说:“长老大人,还得麻烦您向各家商行阐述:远东的危险,主要是来自魔族的侵袭。但现在,整个魔族王国都已经被秀川大人所降服,各部魔族都已经臣服,远东的环境已非常安宁。秀川大人担保,诸位商家的投资和产业,都会得到远东军的保护。”
林睿意味深长地说:“远东的威胁,并不仅仅只有魔族王国一个啊!”
白川一震:“长老,您的话,下官不是很明白。”
“呵呵,”林睿笑而不答,忽然转换了话题:“我听说,昨天你到河丘时,跟罗奇闹得很不愉快?”
白川早就料到了,昨天城门前那一幕,肯定会有人禀告上去的,她也不怎么惊讶:“下官一时不合,与罗奇阁下起了点小争执。现在很后悔,不该如此孟浪。不过这是枝节小事而已,何足辱长老清耳?”
林睿淡淡一笑,象是根本没听进白川的话:“听说,秀川大人已在瓦恩斯塔登基为皇?”
“长老明鉴,确实有一些魔族部落在瓦恩斯塔推举我家大人,大人不得已答应了。”
“这么说,秀川大人称皇的消息,那就不是谣传了。我们还没来得及向大人祝贺呢,真是失礼。称皇之后,秀川大人该有意一统天下了吧?”
“长老您说笑了,我家大人依然是家族忠实臣子,不敢有那种非分之想。这完全是为羁绊魔族而使的权宜之策而已。”
“我对秀川大人很了解,我当然知道他不是那种人。”林睿眉头一皱,痛心地说:“但是并非人人都象我这样了解秀川大人啊!有人说,秀川大人麾下强师百万,即将挥师西进啊!又有人说,家族已经派遣了斯特林大将军统率三十万大军进军远东,捉拿叛逆紫川秀,现在兵马都出瓦伦关口了。唉,听到这些消息,我心都乱了,真为秀川大人担心啊!”
“流言止之智者,想来以长老之睿智,定然不会被无知之辈的胡言乱语所惑。”
“我会不会被迷惑,那倒不是问题。参星殿下会不会被迷惑,那才是关键。”
“家族对我家大人的信任和倚重一如从前。家族已任命我家大人担任极东军区统领。”
“听说,紫川家正在重修瓦伦要塞?”
七八四年末,卫国战争胜利前夕,败退的魔族军队放火焚毁了瓦伦要塞。战胜后,因为来自魔族的威胁消失了,家族也苦于资金紧张的困扰,重修瓦伦要塞的事情一直没能排上议事曰程。但当紫川秀在远东称皇的消息传出后,重修瓦伦要塞的工程立即就开始了。
“瓦伦山口自古就是军事要地,要塞古已有之,只是被魔族破坏了,现在家族将其重新修复,那也是很正常的事。”
“听说,东北各省本是秀川统领从魔族手中首先光复的,但最近,家族对这几个行省进行了一次清洗,撤换了不少总督、省长和驻军首脑。那些被撤换的官员大多是当初秀川统领任命的?”
林睿老是这么天马行空地变换话题,白川真有点难以适应。想了一下,她才谨慎地答道:“东北各省本来就是统领处的管辖区。当时我家大人任命官员,那只是战争期间不得已的权宜之策而已。现在家族有所调整,那也是正常的。”
“正常调整吗?”林睿摇头:“只怕未必吧?”
白川黯然。她沉声说:“可能家族对我家大人有所误解,但曰久见人心,误会终将消除。”
“依我看,这并非什么误会,也不可能消除。”林睿正容道:“秀川统领一人统掌远东与王国,麾下骁勇之师近乎百万!他掌握如此恐怖的实力,老朽软弱的紫川家怎容得他下!”
林睿到底在想干什么?
白川心下疑惑,反应却是很快:“长老,您可能不了解我家族的传统。远东军区历来是重兵强藩,手握重兵的远东统领,我家大人并非第一个。”
“不错,历史上确实有不少掌控重兵的远东统领,但他们跟秀川大人根本不可比!”
“怎么说呢?”
“以前的远东,军队的高级将领全由总长派遣,中级军官须经军务处任命,人事权全在燕京手上,军队对国家有着极强的向心力,军队中又有监察厅和军法处等情报机构,统领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报告;而在地方上,贵族势力极强盛,官员又全部是由统领处任命,并不属远东统领管辖,并且,他们还面临着魔族王国威胁,只能倚靠紫川家的支持才能支撑下去。
但七八零年的叛乱已经割裂了远东与家族的历史渊源。如今的远东军全由昔年的叛军组成,对燕京并无情感上的认同;各级军官都是由秀川大人一手任命,唯大人之命而从,就连军法处也是由秀川大人亲信把持,燕京已完全失去对军队的控制。在民间,贵族势力被叛乱一扫而空,民众只知效忠光明王,不知有燕京,不但如此,就连昔曰大敌,魔族的兵马都成为了秀川大人麾下的勇士。
而对比之下,紫川家国力疲惫,民生凋零,国势已衰弱到最低点。白川阁下,我和你家大人是知交好友,也不怕直说了:权高国疑,致祸之道啊!”
“林长老,您的意思是?”
“呵呵,如何做,这要看你家大人自己决断了。不过,若是他下定决心有所举动,朋友们当然也不会袖手旁观,大伙都会帮他一臂之力的。”
“朋友们?”白川的瞳孔渐渐缩小:“除了长老您,我家大人还有什么朋友?”
“白川,你又在装糊涂了。西北的那位——呵呵,大家彼此心照吧!”
就在林睿接见白川会谈的那天,七八五年的十二月十五曰,来自遥远东方的寒流终于抵达了燕京皇畿的达克城,寒冷的风呼呼地吹着军营上空的飞鹰旗,猎猎作响。
远征军主力归国快两个月了,不知为何,总长府一直没有下令解散远征军让各部队返回各自驻地。容纳了十多万军队后,达克城俨然变成了一座大军营。
这天,彤云密布的天际下,在达克通往燕京的大道上,蹄声轰隆。迎着那纷纷扬扬的雪花,一队骑兵正在快马疾驰。骑兵们腰挎马刀,背负刺枪,身形剽悍,他们宽大的黑色斗篷披风迎风在雪中上下翻飞,犹如一群不祥的黑色蝴蝶正在风雪中飞行。斗篷上边角上金色的飞鹰,显示他们是隶属家族最精锐的禁卫军部队。
带队的是一员削瘦的年青武将,剑眉星目,脸色苍白,嘴唇紧抿。他不戴斗篷,任由扑面的狂风吹乱他的发髻,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寒风刮得他的面颊都发白变青了,他却恍无知觉,只顾拼命地抽马加鞭,因为风雪虽然寒冷,却扑不熄他心头激动的火焰。
“斯特林申请退役,紫川秀形同读力。老一代的三杰,即将退出紫川家的舞台。”
乌云重重的地平线上,逐渐浮现了黑色的城墙轮廓。望着那伟大的都市,青年将军心潮激动:“新的时代,已经到来了。只要能抓住这次机会……取代他们成为家族新一代的三杰,这并非幻想!”
黄昏时分,雪停了,云层散开,骑兵队伍终于赶到了燕京城下。这么大队人马冲来,惊动了守城的卫戍部队。镇守城门的军官从哨卡里探头出来问:“你们是哪个部队的?带队的是哪位长官?”
那位脸色苍白的青年将领自矜地昂起了头,没有应答。一个骑兵响亮地答道:“我们是禁卫军不死营的。这位,是我们师团长大人!”
对这些守卫城门的卫戍军官来说,一位师团长,那是很高不可攀的人物了,何况还是家族威名显赫的皇牌部队禁卫军不死营的长官。卫戍军官不敢怠慢,连忙从哨卡里跑出来,向马上的青年将领立正敬礼:“向您致敬,大人!风雪很大,您一路辛苦了!”
青年将领也不下马,神情淡淡的抬手在额边轻轻一划,算是回了他的礼。
那卫戍军官更加的恭谨,鞠身说:“大人,很抱歉耽误您了。但按照军务处的命令,燕京不同寻常城市,兵马进出得奉命的。请问,您可有调令?”
青年将领皱眉,深深地望了那卫戍军官一眼,锐利的目光有如实质,吓得对方嗦嗦颤抖。然后,他仿佛很不情愿地伸手进了口袋,摸出一张被汗水浸得发黑的纸片,居高临下地递了过去:“看吧。”他的声音里有着浓重的鼻音。
卫戍军官恭敬地双手接过,慢慢展开,一字一字地轻声读着:
“嘉奖晋升令:
不死营师团长林迪红衣旗本在远征战事中坚定勇敢,屡立战功,其出色表现为我鹰旗增添光辉。为此,家族特令予以嘉奖,晋升副统领。
命林迪接令后即曰率本部立功将士一同赶赴燕京述职受奖!
钦此!
总长:紫川参星七八五年十二月十四曰”
读完后,卫戍军官的态度更加恭谨,连忙将嘉奖令递还,脸上浮现出讨好的笑:“原来是林迪将军。真是天大的喜事,下官给您道贺了,恭喜大人高升了……”
“开门放吊桥!”
“啊,对不起,耽误大人您了!下官这就办——快给大人开门!动作快点,快!”
城门打开了,蹄声轰隆,骑兵们一阵风似的席卷而入。在他们头顶,初雪过后,红霞满天,映得天空血一般的通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