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萧瑀尚未来得及开口,王正凛却从文案后头走了出来,高声地嚷道:“萧中书,此事重大,恐非大理寺一家验过便可,刑部也有不少经验丰富之仵作,可否请刑部再验一回,以确保无虞?”
萧瑀心中虽已有了定见,然则却也没反对王正凛的提议,侧过头去,看着始终不一言的刑部侍郎廖承业,皱了下眉头道:“廖侍郎以为如何?”
廖承业早已得了“旭日”传来的口讯——一切顺其自然,保持中立,原本就没打算偏帮那一边,自是乐得躲一旁看戏,此时听得萧瑀见闻,无可无不可地拱手为礼道:“如此甚好,一切听凭萧中书落便是,下官皆无异议。”
萧瑀见廖承业对于此案如此之不在意,一时间还真有些子纳闷,不过却也没有多追究,皱了下眉头,一拍惊堂木,提高了下声调道:“来人,去唤刑部懂鉴文之仵作即刻来见!”
萧瑀既然了话,自有下头的一起子低级官吏们去忙碌,不多会,一老一少两位文士装扮的刑部仵作便走上了堂来,各自对堂上的诸官见过了礼,这才接过了那些调拨单,细细地推敲了起来,好一阵子忙碌之后,由着其中那名老仵作上堂回禀道:“禀诸位大人,这几张调拨单皆系一人所为,并无差错。”
“好!尔等辛苦了,来人,打赏!”裴鸿绪心情一激动,又抢在了萧瑀面前号施令,可话音刚落,又觉醒过来此举大有不妥,忙不迭地将自个儿桌上的账册端了起来,大步走到萧瑀的文案前,恭敬地禀报道:“萧中书,您老请看,这相州调拨单与账册之间显然不同,绝非笔误所能解释得了的。”
萧瑀不满地扫了裴鸿绪一眼,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有火,只是拿过了裴鸿绪递交过来的账册,与调拨单相互对照了一下,立时现两者之间的不同之处——账册上标明的是葵字号丁仓,而调拨单上却明白无误地写着壬字号丙仓,两者间根本就不是一回事,相差太远了些,以笔误来解释断无这等可能。这一看之下,萧瑀的脸色立时难看了起来,将账册放下,猛地一拍惊堂木,断喝道:“大胆刘铖,尔竟敢玩忽职守,以致贻误军机,尔可知罪?”
先前听刑部仵作说起调拨单是同一人所为之时,刘铖便已知道事情不妙了,只是怕挨了板子,没敢擅自喊冤,此时一听萧瑀语气不对,哪还沉得住气,忙不迭地高声嚷了起来:“萧大人,下官冤枉啊,大人,下官实是冤枉的啊……”
“哼,来啊,拖下去,先重打三十大板!”这一回萧瑀没等其余副审官话,一拍惊堂木,断喝了一声。下头那些个大理寺衙役们自是哄然应命,一拥而上,将刘铖架将起来,拖到堂口,脱下裤子,抡起大板便抽将起来,打得刘铖鬼哭狼嚎不已。
王正凛没想到事情竟然进展如此,一见到刘铖被拖下堂去,心头急,可一见到萧瑀那张黑脸,却又没敢开口求情,待得堂下惨叫声起,王正凛突地想起了一事,忙不迭地跳了起来,大步走到萧瑀的文案前,高声道:“萧中书,调拨单虽无误,可这账册是否被掉包却尚不可知,还是先将兵部之存底调来验证一番为妥。”
王正凛的提议显然是在说大理寺可能在其中做了手脚,这顿时令裴鸿绪火冒三丈,冷冷地哼了一声,便要反唇相讥,真要是两位副审官在堂上闹将起来,那乐子可就大了,好在萧瑀见机得快,一挥手止住了裴鸿绪即将脱口而出的讥讽之语,也不去问裴鸿绪的意见,反倒是看向了不动声色的廖承业道:“廖侍郎是老刑名了,尔以为王御史之言如何?”
“下官并无异议,一切听凭萧大人吩咐。”廖承业恭敬地起了身,却并没有表态,而是一脚将球又踢回到了萧瑀怀中。
“唔,也罢,那就将兵部留底唤来好了。”萧瑀对于廖承业这等事事不关心的态度大为不满,张了张口,本想着训斥上一番,可一想到此地乃是公堂,也就作罢了,只是不满地横了廖承业一眼,拈了拈胡须,挥手吩咐了一句。
“下官愿带人前去兵部,请萧中书准允。”王正凛见萧瑀同意了自己的意见,忙不迭地抢先出言建议道。
“下官也愿一并前往。”裴鸿绪一来暗恨王正凛先前对大理寺的怀疑态度,二来也怕王正凛暗中做手脚,紧赶着也站了出来,高声请命道。
萧瑀自是知晓这两个副审官的心思,却也懒得点破,挥了下手道:“快去快回!”
萧瑀既然了话,裴、王二人自是不敢怠慢,各自躬身行了礼,领着一起子大理寺的衙役便匆匆向兵部赶去,然则兵部调档案可不比从刑部唤几个仵作那么简单,裴、王二人去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之久,这才领着人转回了公堂,紧赶着将兵部之留底呈上萧瑀之案桌。
兵部之留底账册与户部之账册并不相同,乃是总帐,要从中寻到相关消息实算不得容易,不过萧瑀却并未假手于旁人,而是亲自翻阅查找了起来,好一通子忙碌之后,终于查到了来源,只一看,登时就火冒三丈,愤然拍案而起,怒指着被打得血肉淋漓只能趴倒在堂下的刘铖,大声吼道:“混帐东西,尔玩忽职守不说,还敢当庭狡辩,真气死老夫了,来呀,拖下去,再打五十大板!”
可怜刘铖不过一文弱书生耳,平日里虽也懂得些骑马射箭的本事,可到了底儿不是武夫,细皮嫩肉的,哪经得起再打,一听要再被拖下去打五十大板,脸立马就绿了,忙不迭地高声嚷道:“莫要打了,莫要打了,下官愿招了,萧大人饶命啊……”
王正凛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眼瞅着刘铖之罪名已然坐实了,心中立马就慌乱了起来,再一看刘铖哭喊着要招供,更是气急败坏,可又看不出这堂审中有何破绽之处,额头上的汗顿时狂涌不已,却也顾不得擦上一下,忙不迭地站了出来道:“萧大人,此贼既然认了玩忽之罪,这打也就免了罢,须知朝廷自有法度,非礼勿刑,望萧中书三思。”
王正凛明着是为刘铖求情,实则是在点醒刘铖一口咬死这件案子乃是一时疏忽所致,其存着的意思也就是舍小保大罢了——玩忽职守以致贻误军纪固然是重罪,然则此案毕竟不算太大,并不会导致前线有所闪失,依大唐律法也就是判个充军流配了事,刘铖本人虽是不免受苦,可好歹能将其父刘洎先保下来,纵有牵连,也不致于太重,顶多也就是罚俸了事,只要刘洎不倒,刘铖之死活对于魏王一系来说压根儿无足轻重。
王正凛的算计虽好,怎奈裴鸿绪早有准备,其话音才刚落,裴鸿绪立马站了出来道:“禀萧大人,下官有证据能证明此贼调入户部乃是违律行事,其内情非等闲能视之,当彻查!”
裴鸿绪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不说堂下一起子官员、衙役们了,便是萧瑀也倒吸了口凉气,愣愣地看着裴鸿绪,一时间竟目瞪口呆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