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方便的话,也不急着进市集,就想打听下李半仙的住处。”
安六感觉着不对,也许之前那少年给的路条,是在示意这巡差,他们二人是可以宰一记的肥羊,这事广州可不少,赶紧备着脱身。
“李半仙?你从哪听来的?找他做什么?”
巡差盘问道。
“在韶州听人讲起,说他算命很准……”
安六这个老世故很自然地脑补着“李半仙”应该有的本事。
这敦实的少年巡差伸手一指:“嗯……他住那里,拿这条直接问门子就好。”
顺着方向,两人看到半里远处的憧憧屋影,正是一处大庄子。
“王堂合,去找人盯住他们,防着汉翼那边脱手。”
见两人走了,这巡差叫过一个手下如此交代道。
“好的,汉山哥。”
那两人浑不知自己早是重点盯防对象,悠悠来到庄子前,却见一道壕沟环住庄子,只一道吊桥联通内外,桥内外还站着四五个身上套着“勇”字马甲的人,应该是练勇。
“李半仙……嘿嘿……”
练勇小头目又是少年,听到两人扯出来当挡箭牌的借口,笑得有些忍不住,两人还没明白过来,那少年一挥手:“拿下!”
被几个少年绑了起来,两个姓安的还没回过神来,那瘦小的练勇少年冷声道:“哪里来的贼匪?找借口遮掩也不找利索!什么李半仙……你听清楚了……”
浛洸,税厂署馆正堂,一个面目阴冷的年轻人正对着跪在地上的几十号人沉声训斥。
“你们可听仔细了,我蒋某人不是笔帖式!也不是监督的家仆!我蒋某人是官!五品的官!不止是官,还是内务府的官!万岁爷的亲身包衣!”
他手指如刀,每指住一个人,那人的脑袋就在地上扎得更深。
“你们这群不入品的书吏,还在妄想拿捏我!?我随口一句话,你们这辈子的营生就再没了,永远都没了!你们以为,代代在这浛洸厂吃关饭,就能架住我?更别被我寻着了什么手脚,我这官,也是能杀人的!”
顿了一下,他又鄙夷地摇头。
“可什么官,什么包衣,我蒋某人还不屑拿铁锤砸蝼蚁!就说这关务吧……”
哗啦一声,他将身侧文案上的一大堆文书扫落在地。
“拿着这些籍核薄循环薄来哄我?当我是三岁小儿?不必看我也知道,就连那些亲填薄都是假的!私簿!三日之内,你们得把私簿整理好给我,否则……这年节,你们是别想过了!”
他又朝门外指去。
“文的,绍兴钱粮师爷,广州洋行掌柜,我都带来了!武的,我身边的戈什哈可是九门提督手下的兵!你们要玩哪样,我蒋赞都奉陪到底!”
蒋赞深呼吸,冬帽上的孔雀翎悠悠晃着,提醒着堂下跪着的人,他这显贵身份的不一般。
这一顿训斥像是凛冽寒风,刮得本无冬意的正堂冷气渗人,跪着的众人甚至都有人打起了哆嗦。
见着众人心气被完全压住,蒋赞放缓了语气,“年关到了,上面正等着年关的孝敬,正项税银补足不说,这半年来的盈余不补足,我总得有说法。私薄就是说法,不然太平关那不卖我的人情。如果真是有困难,私薄出不来,那各位就咬咬牙,跟我蒋某人一起度过这个难关,如何?”
先是寒风,再是春雨,堂下那群书吏被揉捏一通,再无人敢接一句。
“一万三千三百两正额银,两千一百两铜斤水脚银,盈余七千四百两,木税盈余一千两,合计两万三千八百两,这个数目,你们得补足……”
蒋赞悠悠说着,堂下书吏似乎松了口气。
“此外……年节、火耗、规礼、杂费……”
说到这,书吏们又都变色。
“不给出私薄,就按三万的整数来!”
蒋赞格嘣着牙,将这数字吐了出来,惊得众人呼吸都停了。
“滚!”
马蹄袖一挥,书吏们面色惨白地退出了正堂,一边走一边用眼神交流着,到了偏厅,众人顿时纷纷攘攘闹了起来。
“杨春作乱,浛洸被劫,小半年都没收上来什么税银,上面也都知道,这蒋赞不仅要足额正项,杂项都还要加增,这是存心要我们死啊!”
“这人来头大,看他做事说话,也不是之前那些酒囊饭袋,今次可真是大劫到了!”
“是啊,文武他都备好了,就算不动官威,咱们也都难应付,可他还是个内务府的官!论品级都该直任太平关的监督,怎的跑到咱们浛洸厂来当委员了……这是什么路数?”
“匪乱还有余波,上任委员被直接杀死在署馆里,不管是顾忌风水,还是怕再遭横祸,监督那都是差不动人了,这蒋赞该是监督直接从内务府请来的狠人。”
书吏们悲苦地互述着,接着就有人问角落里一人。
“向案头,你是什么章程?”
这人四五十年纪,佝偻身子,脸色却比众人淡然。
“看你们,只跟你们说清楚喽,私薄交出去,以这蒋赞的脾性,估摸着咱们是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可不交的话,三万两……”
另一人恨声道:“那可是骨头渣都不剩!不止三万两,咱们连正项的都凑不起,算起来足有四万多两!”
再一人咬牙:“让商人来出!”
向案头嗤笑,其他人也摇头。
“陶关牙和刘巡检对付不了这蒋委员,可对付咱们却是足的。”
向案头说到这,众人都点头。
“到这时候,是该找他们背后的人帮忙了。”
这话让书吏们骤然醒悟。
“是李半……”
署房后堂,一个戈什哈凑上来,对刚换下官服的蒋赞嘀咕了几句,蒋赞歪嘴嗤笑。
“他们许是走投无路,要去烧香求神了,哈……什么李半仙,愚妄之辈!”
李庄,于汉翼对那两个安家人冷声说道:“没有李半仙,只有李半……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