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百来骑该是斥候的人马,阮善允不屑地冷哼一声,手臂挥下,沉声下令:“鸣钟,备……”
话音未落,一面火红大旗从那百来骑人马中竖起,接着前方山峦像是升起血火火浪一般,先是一线,渐渐宽延,不过片刻间,如潮的火红身影涌出,将前方天地分隔开来。
阮善允手臂僵在半空,嘴巴还张着,却已没了声音。
这哪里是几千人马!儿子说得没错,这是真真切切的大军!没有五万,也有三万!
楞了好一阵,阮善允才像是被火烧到屁股一般,几乎跳了起来:“备战!备战!该死的,边境上的巡守都是吃什么的!?敌军都冲到了城下,还没人给我发回消息!”
阮海莫这时才喘过气来,带着一丝惊惶一丝庆幸地道:“边境巡守不是被中国人的刺客暗杀了,就是被大军偷袭围住,儿子是见机得快,才逃了出来。”
阮善允咬牙,这些中国佬太阴狠太无耻了……
可沮丧和绝望仅仅只持续了片刻,阮善允很快就振作了起来。他这谅山督镇府,可是有三十奇优兵【2】四千多人,外加征发本道乡兵,能握两万多人,再加上谅山四面环山的地利,怎么也能撑到安都王的援军赶到。
谅山城内号角四起,兵民来回奔突,一片慌乱景象。随着兵丁不断涌上城墙,阮善允那空荡荡的心口也像是被点点填满,渐渐安定下来。
举起从会安黑市买来的单筒望远镜,阮善允观察着三四里外敌军的情形,却又见到另一面大旗升了起来,见着这旗帜,大致看清了旗上的字,阮善允脸色顿时煞白,身形一晃,望远镜从手里掉落,叮当摔下城墙,他还犹自未觉。
“父亲?”
阮海莫诧异地问,阮善允闭了闭眼,那一刹那,阮海莫清晰地看到,父亲的脸上正流动着极度的畏惧。
两眼圆瞪,阮善允忽然高声道:“去……去准备糯米鸡,竹筒肉,顺化香酿!还有,你妹妹呢,让你妹妹去服侍那位袁大人,哪位!?就是你抓来那个!算了,我亲自去安排!”
阮善允急急下了楼梯,去讨好那位袁大人这事似乎比守住谅山还要紧急。阮海莫紧皱眉头,举起自己的望远镜朝前方看去,想搞明白父亲到底看到了什么才这般害怕。
“清君侧……诛逆贼……扶黎逐郑……”
见着了那面大旗,阮海莫脸色也变了,不止是大旗,大旗下方,正聚着一群大越文官,在他们身后,有一支跟大越兵丁同样服色的军队。
部下嗡嗡的议论声传入耳中,他们也都看到了,阮海莫抽了一口凉气,已觉得头皮发麻,嘴中带苦,这确实是……天大的灾祸。
“何必再捎上这帮仆军……”
谅山城外,一处高坡上,虎贲军统制孟奎看着安南“杂兵”挤在自家的火红队列中间,感觉分外碍眼。
“这就是大义名分,没有这个名分,咱们打下谅山,怎么也得死伤上千,要拿下整个交趾国,怕不死伤上万。而要牢牢握住交趾,那可是桩绝大难题。”
羽林军统制贾昊淡淡道,此时他在总帅部的职衔是越南都督。
都督一职,是总帅部对外用兵的统兵大将职衔,前方冠以用兵之地的名字。大家都对“越南”一词不解,兼任总帅,直掌交趾战事的李肆说,交趾只是民间称呼,还是咱们以前国内之地,自然不能用。而安南则是交趾广南两国之称,让贾昊任安南都督,广南阮主又会有想法,以为咱们要一口气打到他家去。所以就取个“百越之南”的模糊名字。
一个穿着越人衣服,黑纱蒙面的人说话了,这人是天地会交趾负责人,他补充道:“交趾国有所谓站皇帝坐皇帝之称,站皇帝就是郑主,坐皇帝就是黎皇。现今虽然郑主势大,黎皇就是个摆设,但在民间,特别是熟读圣贤书的儒士心中,郑主就是个曹操。此外郑主治下,武将治国,文官身份低。靠着这些儒士和文官,拉起尊黎反郑的旗号,咱们就握住了交趾大义。”
贾昊再道:“就像袁铁板故意让交趾人抓去一样,那是他以命为筹,换来咱们用兵交趾的大义名分,用来安抚国内儒党和民人。”
孟奎慨然点头:“交趾人这般蛮横,把咱们枢密院勘察边防的官员都抓走了,即便是国内的儒党,都在叫唤要对交趾人施以严惩,袁铁板此举功劳可真不小。可这家伙也真是不要命了,希望他还安然无恙。”
羽林军副统制,白城营指挥使彭世涵道:“先打一通炮吓吓他们,让他们把老袁放出来。”
贾昊点头:“要打就声势大点,把所有四斤炮拉出来,城墙外的民房全都拔了。”
孟奎撇嘴:“都督还真是按部就班,这交趾猴子有什么能耐?咱们可是两军出动,加上猴子的仆军,足足有四万人之众!这般兵力,二十万清兵都不是对手。”
贾昊摇头:“论装备和战意,交趾兵可比鞑子兵强。他们手里的家伙,一半都是燧发枪,地形也熟,记得出发前四哥儿跟咱们提点过的东西吗?”
孟奎捏着下巴点头道:“是呢,四哥儿说过,这些猴子没有多少大军协同攻防的经验,但小规模战事的经验很足……”
接着他充满信心地道:“由此推断,交趾兵要跟咱们硬碰硬打阵战,绝没好下场,需要头疼的是战后的清剿和安定。唔,我明白了,仆兵的用处在这里。”
贾昊忽然笑了:“看来谅山的交趾兵并没有跟咱们硬战一场的决心,他们已经乱了。”
看向谅山,就见城墙上乱成一团,而城门正缓缓开启,一队不着甲胄的人马奔了出来,显然是来谈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