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肆回话里的意思也是雍正的心声,咱们还得再折腾一阵,否则难以向下面人交代。
那是自然,雍正以强硬手腕,悍然处置了张伯行和马见伯,还撤掉了湖广总督,他也不能不考虑安抚朝野情绪,否则他这个皇帝,也显得太过软弱,会让朝堂和宗室置疑他的立场。因此在这番布置后,也紧急调兵遣将,设立汉阳大营,汇聚水师和各路兵马,摆出一副要跟李肆不死不休的姿态。
而李肆这边也有苦衷,他大举兴兵,此时已调动铁林军、神武军、龙骑军和赤雷军一部,虎贲军也正在动员中,官兵战意昂扬,一时难以收住。
在湖广西面,铁林军已攻破常德,统制盘石玉听闻姐姐殉难,当场晕厥,清醒后挥军继续北上,要掏荆州这座清廷湖广老巢,甚至都组织好了数千天刑社人马,准备屠城报复。
湖广东面,神武军虽然已经撤退,可王堂合所率龙骑军还在武昌一带,摩拳擦掌,想要狠狠收拾一顿聚集在汉阳的清兵。
不止是军队,民意更是沸腾难平。天主教前前后后十来万人都来了武昌,在“盘金铃”殉难之地组织了公祭,虽然被翼鸣老道和徐灵胎推动祭祀和天主会,将他们陆陆续续劝了回去,但对北面民人的憎厌,也将随着他们返乡而在国中广泛散开。
民众之外,国内其他各方人马,如今都已经统一了心意,就连工商和儒党都喊出了那个口号:北伐!
情绪压倒了利益之思,不仅是天主教民,英华一国,勿论之前是什么立场,什么派别,经由武昌一事,现在都认识到了一点:南北已不同了,他们跟北面民人,有了太大的区别。
激进之人自然要喊吊民伐罪,涤荡华夏,中庸之人忧虑地认为,不早日北进,北面之人将会受满清之祸更深,到时更是禽兽不如。而保守之人也认为,此时不北进,南北分歧会更大,越晚北进,越会生灵涂炭,武昌焚城之事怕会处处上演。
自然,原本就高呼北伐的人,嗓门更为响亮,此时的英华,各家报纸,满篇都是北伐两字。
李肆不能不有所表示,一方面约束盘石玉和王堂合两个激进派,一方面开始在岳州大造江船,摆出一副要顺江而下,直取江南的姿态。
李肆跟雍正此时是有了真的默契,双方就像是一对公鸡,在湖北鼓着翅膀,竖着鸡冠,怒目而视。
但李肆没有发布北伐檄文,雍正也没有颁下讨贼诏书,双方摆好姿态后,就赶紧转身去各自疏导治下的战斗情绪。
雍正这边,完全就是虚张声势,他刚收拾好了自家后院,国政还没铺开,没钱没兵,西北青海罗卜藏丹津又勾结策凌敦多布反了,怎么也无力打起来。
李肆则是无心打下去,除开之前那些考虑,江南、直隶和陕甘的民人显然也很不欢迎英华大军。此外,雍正所传来的那桩警告,经过萧胜、通事馆和枢密院海防司等多路人马证实,已经有了一些迹象,并非纯粹恫吓。李肆也要汇聚国力,迎接这一项挑战,短时间里也无力再向北看。
眼见就要新年,圣道纪元也要进入第二个年头,承天府,白城之南,那处被李肆取名为“绝情谷”的地方,李肆挽着一个窈窕身影,立在了当地天庙的根墙前。
白皙手腕伸向根墙,将之前红底白字的一块牌子取了下来,上面写着“盘金铃”,再挂着白底黑字,同样是这个名字的牌子。这一串上,原本已有一块白底黑字,写着“盘银铃”的牌子。红底表明这个人还活着,白底则相反。
接着这个窈窕身影取出了另一块红底的牌子,上面写着“萧拂眉”,她正在犹豫是不是往上挂,一边的李肆将牌子从她手中取过,低声道:“这一块,是要跟我在一起的。”
萧拂眉依旧是泪眼迷离,她看向李肆,柔顺地点头,李肆抚过她那依旧斑痕醒目的额头,想说什么,却又觉千言万语,难以开口。
一个沉稳脚步声响起,片刻后,一人在身后道:“四哥,我来了,南洋的事……”
这是被急召而来的萧胜,他还不知真相,一面是想借实事化解李肆的哀伤,一面又确实忧心南洋之事,开口就直奔主题,却被李肆挥手止住了。
李肆悠悠道:“老萧,把你妹妹嫁给我吧。”
萧胜瞪眼,自己这四哥是伤心得失了神智么?自己哪来的妹妹!?
李肆转身,将萧拂眉也从阴影中牵了出来,“这就是你的妹妹,萧拂眉。”
萧胜呆了好一阵,沉郁的脸色渐渐化开,重重点头道:“荣幸之至……”
接着又一人进了天庙,三人退在一边,就静静看着这个年轻人将一块白底黑字,写着“贺默娘”的牌子挂上根墙。
这是贺铭,他也是明白真相的人,对妹妹的殉难,他既是哀伤,也是骄傲。妹妹已成了“盘金铃”,受万人崇仰,自己爱戴的那个盘金铃活了下来,得了她早就该得的幸福。
现在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让妹妹的名字列在族谱里。他贺家族谱早已失散,但他希望自自己和妹妹开始,重续族谱。而按照传统,女子向来是不入家谱祠堂的,在天庙却可以,所以即便他不是天主教民,也希望将妹妹的名字留在这里,跟盘金铃的名字留在一起。
李肆朝萧拂眉点点头,后者拿出一块牌子,递给贺铭,看着上面的字,贺铭大吃一惊。
萧拂眉比划道:“陛下帮你们查清了身世,挂上去,这是你们贺家的骄傲……”
贺铭轻轻抚着这块牌子,泪水滴滴落下,他此时才明白,为何从小,父亲就教导着他,鞑子最可恨。
他郑重地将这块牌子挂了上去,让贺默娘的白牌子和自己的红牌子挂在下面,那块牌子上写着“大明首辅贺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