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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五章 沈在宽的心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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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人间,不是天国,肯定有富有贫,沈在宽本心更多不是去比较,而是打着灯笼找灯笼,只要见着有贫苦之家,有民人呼号,他心中就能安定,就能自认胜利。

因此他能不被黄埔和广州街头那喧嚣盛景摄住,反而将街头差人驱赶占马道小贩的事当作官府以强凌弱的酷厉之政。能无视那人潮如海的热闹,反而将街边偶尔出现的乞丐当作国有流民的困苦。能抵御东莞满街头那嗡嗡不绝的铁木脆响声,就觉此繁闹之地,人心再难安宁。

一直到了东莞乡下,极目望去,不是鱼塘就是蔗田,他更当作是一国无粮,就此不稳的亡国之兆。

直到他在村子里撞上一村人集会自觉已彻底胜利的心理才悄然有了松动。

“罗二狗,得六十八颗豆子,结果出来了,咱们罗村就选二狗为乡公局的局董。”

“不是二狗还能是谁?没他带着跟糖业公司周旋,咱们的蔗价还提不起来。”

“没错,二狗补学快结业了出来可就是个秀才!村里的事,他代着大家说话,大家都信!”

“怎么还叫二狗呢?赶紧取个好名字!”

“东莞有两个东院院事的名额,咱们也试一把,把二狗推进朝廷去!”

村人在用豆子推选局董,之前沈在宽也听说过公局但永兴是偏僻小县,还没施行,此刻见到,沈在宽感觉很是新鲜。

看起来这是午大族的村子,可为什么不是族长话事,反而要投豆推选呢?

“局董是代表咱们跟其他村争利,又跟其他村一道,为咱们一乡在县里争利的。老头我没大见识,脑子不好用,口舌功夫也差,当然得让有本事的年轻人去了。”

他好奇地找着看样子该是族长的老头询问,老头是这么回答的。

“乡约啊,这跟吕氏乡约……,不同,似乎更进了一步。”

沈在宽心头激荡,他的老师吕留良在著述中很认真地论述过乡约,认为靠着乡约和井田制,就能让天下重安,得大同之治,这也是所有理儒所追求的。虽然表面着落在人心教化,实质却还是落在了国政实务上。理儒空谈道混混德文章,拙于治国实政,因此在其所倡的治政之道里,实务最好都丢给民人自己解决。

再跟老头请教了一番公局事务,沈在宽更是感慨,虽有诸多细节的不同,特别是重利,不怎么重人心教化,但实质却跟吕氏乡约差不太多口都是联通民意,协调内部和邻里利害,跟官府一同安民乐业。

由此一桩疑惑在沈在宽心头升起,为何这一国抑了理儒,却能实现理儒一直倡导,却无法化作现实的一桩理想之政?根底完全不同,为何却能长出近于圣贤言的治政之树?

看着村里的人,即便扛着锄头下田的人,也是一身精细棉衣,面色红润,气血饱满,又让沈在宽下意识地想起江南那些黄皮寡瘦的乡人,这一路已压得实实的胜利感,也觉得虚了不少。

沈在宽若有所思地走了,这边族长跟那当选的局董二狗对视一眼,低声谈论着。

“是大御史还是小御史?或者是府县里的老爷?”

“啥事都不懂的样子,该是《正气》或者《正道》那些穷酸报纸的小御史吧。

“反正我就捡着好的说,村里和公局里的烂事我可没说。”

“叔叔小心得好,那帮穷酸的小御史,芝麻点烂事,他能在报纸上说成天塌了。最近咱们公局诸事顺当,用不着他们,等需要的时候再让他们来搅和。”

沈在宽并不知道,他这外人也很难接触到完全的事实,但就他所看到的东西,已经让他开始有所深思。

但他依旧不觉得这南蛮就是华夏,孔圣没在第一位,理学没一统人心,怎么能叫华夏呢?

李方膺抽空见了他,觉得火候还不够,沈在宽接触人也太少,就将他发落到了虎门,让他跟着正修炮台的工人一起劳作。

沈在宽顿时硬了腰杆,要来硬的了啊,我可不怕!

这一硬却又硬在了空处,没要他去上工,而且他这读书人,也干不了什么活,只是让他帮着做工地记数。

见这些工人整日挥汗如雨,格外辛劳,沈在宽寻着空当,话中有话地道:“你们就不觉得日子苦吗?”

工人们顿时唠叨起来,满腹抱怨。

“当然苦啦,一月干到死还不到三两银子,还不如去跑船。”

“咱们没本事,就只能挣力气钱了,只能养一家人,三五年才能置田起屋,真苦啊。”

“福建人就是抠门!换了青田基建,怎么也能日日见冉,这伙食,三日才能见肉,你说苦不苦!?”

沈在宽呆住,这……这也叫苦?他还以为这些“民夫”是征发来的,却不想是公司的雇工,一月还能挣三两银子!?就只是一般力夫,居然也有这般待遇,还叫苦,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娇怨”的力夫。他自是不知道,英华这几年大发展,力夫的工价已经涨了一倍还多,否则招不到足够的人。

“真想去当兵,可咱们大字不识,连卫军**都不要……”

“瞧先生是读书人,要不开个补学,工余教教咱们吧,咱们凑钱,一月十两如何?就是得保证咱们三月认得一半的字。”

接着工人还这么说着,沈在宽更是一额头汗水。

“公司的记账先生一月也就这个数目吧?他为什么不接呢?”

“觉得教咱们这些人失了身份呗……”,

“切,只懂认字不懂理,有什么身份。”

工人们对挥袖而去的沈在宽很是鄙夷,接着他们兴混混奋地朝未完工的炮台上冲去。

两艘巨舰驶过虎门,那是十万大山号跟武夷山号,都是从西班牙手上缴来的,此刻已经涂作红黑相间的装束,巨大船体和高桅白帆格外惹眼。

工人们挥臂高呼着,虽只是修炮台的工人,却也觉这巨舰也让他们心气高涨。一边沈在宽看着,心中百味杂陈。

这些工人虽娇,却也是朴素民人,瞧他们这动静,显然是视巨舰为朝廷王师,因巨舰威武而欢悦,这一国,这个朝廷,显然已径得了他们的心。

上到读书人,下到一般乡村民人,乃至出力民夫,这些人心思繁杂,没有孔孟之道护着,为何还能汇聚在这一国之下,视这一国为华夏正朔呢?这本是不可能的啊!

难道我真的错了?

看着那两艘巨舰的雄姿,沈在宽心绪荡动。

北面数千里外,刑部大牢的一处特设牢房里,曾静颤颤巍巍地提笔。

“弥天重犯,罪不容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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