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日条约》,后世也被称为《江户条约》,在圣道九年七月十三日签署。//从条约本身来看,这是一个堪称典范的两国友好条约,也是近代日本签署的第一个国家条约,而非以双方统治者的身份相互约定的古代和约。
除开两国友善的诸多官面词汇,条约核心有三点,一是中日平等相处,不是上国和下邦的关系。二是双方指定贸易通商地,保持有政府监管的商贸往来。三是确认双方侨民管理的原则,将在华日人和在日华人区分出来。
基于这三点核心,幕府尽管被英华打得两脸肿胀,满头是包,也理直气壮地向国中宣布自己的胜利。能在中华上国面前争到平等地位,能在大军威逼下争到日本完整,这怎么都是丰功伟绩。
就一般日本人而言,这也是一场胜利,日本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对日本各派知识分子而言,这也是日本的胜利,因为日本国门就此开了,日本也终于踏出了自己的天下,跟随中国,一起放眼看世界。
至于这核心之下的诸多细目,一般人注意不到,知识分子注意到了,也因为自己的屁股已坐稳一方,而故意忽略。
幕府在条约里确认琉球本为中国藩属,中国如何处置,日本毫无发言权。
幕府开列的通商口岸,除了长崎和界,还有种子岛,这事有些稀奇。种子岛根本不适合当商贸口岸,可种子岛是萨摩藩领地,幕府的税官只要在种子岛登记来往商船,人家实际在哪里下货交易。幕府根本管不到,这其实是默许萨摩藩自主跟中国通商。
幕府承认英华为中国正朔,不承认满清政权,与满清断绝所有来往。这一条本就合乎日本人心理,他们也不把满清当作中国。此时只把满清当作“元寇”,暗中敌视。而当英华崛起,占了南方几处贸易口岸后。日本对满清更是没了什么往来。
这些细目,尤其是萨摩藩这一项,被条约冲满满涨涨的“亲善”气息掩住。一般人是看不透的。因此当日本人高呼自己的胜利时。英华这一边,不满的情绪正在扩散。
“幕府必须得保住,幕府没有握住大义,可以利用。《江户条约》不过是个入口,我们通过萨摩藩这道后门,从容布局,即便日后日本大变,也能确保我们在日本能谋得大利。”
“我们在日本有什么大利?就眼前来说。日本有硫磺,有铜,白银虽然少了。黄金却还多。既是我们英华现在匮乏的军国之物,也是我们英华奠定新钱制的钱本之物。”
“看得长远一些。日本有人,日本现在就有近三千万人口,我们工商织造的货物,现在是在江南和南洋、西洋倾泻,未来呢?”
“从琉球就能看出,海外之地,人心与我华夏并非一体。地确实是利,但不看人心,就看地,那可就难以得利。交趾最近的变乱,不就很明显?只要经营得当,人心在我,以利下手,地终究是我们的。甚至到了那时,咱们还看不上那地那人,因为要失了原本的利。”
冯静尧对前来求助的白延鼎这么说着,白延鼎的压力很大,以罗五桂为首的舰队官兵对《江户条约》格外愤怒。尽管这一战谈不上什么流血牺牲,可终究流了汗,结果换来的是这么一份条约。官兵们都认为,即使不分割日本,也该仿效交趾例,全面把控商权,就是要看到日本人谦卑恭顺地跪伏在自己脚下!
陈兴华道:“我们也知日本是真小人,但冯塞防也说得对,如果我英华自成泱泱气象,又何惧宵小作乱?因此我们对日之策,是稳幕府,握萨摩,稳中应变,利化人心。”
“可必要的警惕绝不可少,枢密院最近要将海防司塞防司合并,然后对应四洋舰队,划分出四洋司,监管海疆事务变动。枢密院将设立一位从知事,分管四司,这是在下的新职。在这四司里,北洋司的工作就是紧盯日本动向。跟南洋司紧盯暹罗一样,换句话说,陛下是将日本视为潜在之敌和变乱之地。”
“咱们在条约里留下了暗门,同时还握住了萨摩藩,而陛下之所以决心吞下琉球,也是趁此机会,占住制控日本的前哨之地。在确信日本纳入我华夏体系之前,北洋舰队更以日本为主战目标。”
“可这番谋算,怎么能跟一般官兵和国中民人说呢?所以,我们只能说,中日亲善,只能说,日本人是好人,会乖乖听话。官兵和民人再不满,我们也只有受着,只能当好他们嘴里满腔仁义道德,不懂实务,误国卖国的官僚……”
陈兴华对范四海道:“老范,你也是要入朝的人了,去警告一下你那兄弟,他是武人,武人不得干政,这是陛下立国的铁律。这一国是武人推着陛下建起的,难道还想着去使唤陛下,该如何治国吗?”
陈兴华说得有点重,已确定要入枢密院南洋司,替代陈兴华的范四海赶紧点头。
白延鼎此时也清楚了《江户条约》的本质,但他不可能这么直白地泄露给部下,部下的情绪就这么强压下去,着实有些犯难。
“当然,官兵的心气还是得护住的,就跟他们这么说,至少咱们这一战,是把琉球拿稳了。”
冯静尧这么说着,白延鼎还有些不解,拿稳了?尚敬王的三儿子和一些琉球重臣还在萨摩藩呢,怎么就……哦,对了,萨摩藩已经不是之前那个萨摩藩了。
鹿儿岛城,尚穆和三司官土利和义见到了岛津继丰,不迭地问:“中国贼子被大殿打败了吗?我们是不是可以回琉球复国了?”
岛津继丰点了点头,一群武士就冲了上来,当武士刀的寒气渗透脖颈时,他终于带着一丝怜悯地开口道:“不管是小国。还是小藩,光是生存都很难啊,一旦站错了位置,就再没什么可追回的了。”
噗哧噗哧一阵钝响,尚穆等人的脑袋滚落在地。岛津继丰再道:“赶紧封好,急送给高桥,让他跟冯知事和陈上使尽快敲定好种子岛的租金!”
尽管被英华坑了一把。拖上了暗中对抗幕府的道路,可英华终究没逼迫幕府签订什么屈辱和约,萨摩藩不必背上卖国的罪责。而借《江户条约》。萨摩藩能跟英华名正言顺通商。为此租出种子岛为名义上的幕府和英华交易地,每年坐收租金,这就能极大地缓解藩中财政。
以后跟英华来往还将更为频繁,合作更为密切,这样的利益,比在幕府压迫下占琉球的利益可大得多了,现在岛津继丰已经将这一番遭遇当作萨摩藩的转机。
正如高桥义廉所说的那样,跟魔龙紧密相处。异日日本变乱,要收拾天下,还得靠萨摩藩!
不管是幕府还是萨摩藩。或者是冯静尧和陈兴华,都觉目的达到。各方心满意足,唯一不爽的就只有北洋舰队的官兵,但见到萨摩藩的人毕恭毕敬,自居下臣的态度,大家的心气也有稍稍舒缓,如高层所说,这一战终究是彻底解决了琉球问题,粘了一国好几年的琉球,终于不再是麻烦。
陈兴华带着一些人留在江户,继续确定《江户条约》细节,冯静尧和白延鼎带着舰队主力返回琉球。七月二十日这一天,德川吉宗亲自出面,江户空城,数十万人挤在码头和海岸边,热烈欢送北洋舰队,场面极为壮观。
“日本人真能礼敬华夏,奉我们为盟主,世代毕恭毕敬?”
“谁知道?但毕竟这是个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