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贼牛!
这三个字直说得风影楼心惊肉跳,对方表现出来的态度越佩服,就说明他的父亲风红伟的祸闯得越大。更何况,特派员已经点头,那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做出这样的评价后,就闭紧了嘴巴,显然是案件等级太高,纵然他们可以确定这辆汽车里拥有足够的安保措施,对风影楼又有一种同根相生的亲近,受到工作守则所限,仍然不能透露任何实质姓内容。
事实上,这也根本不是一场问讯,在后面的两个半小时内,都是风影楼一个人在讲。他讲自己如何进入了阿富汗,以什么样的方法,什么样的方式,打入了基地组织;他讲自己和安德鲁的相逢,讲遭遇轰炸的那一天,他们两个如何并肩作战相互掩护;讲他在重伤垂死时,安德鲁如何与自己不离不弃;讲陈徒步如何找到了他,又如何静静的死在了他的怀里……
风影楼不停的说着,那几个人,包括特派员在内,从头到尾都没有打断风影楼的途述,他们只是静静的听着,但是当风影楼讲到安德鲁的真实身份时,这三个人却不由自主的彼此对视了一眼,风影楼更清楚的看到,那个最年轻的工作人员,脸上分明扬起了一个“这下你可是惹到大麻烦了”的表情。
但是风影楼仍然继续讲了下去,没有砌词掩饰,更没有掺杂谎言,他将自己所有的经历,包括个人感情变化,都一五一十交待得清清楚楚。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的明白,在这种要命的时候,如果仅仅是因为羞涩,或者是为了个人隐私,就去想方设法的砌词掩彻,甚至是掺杂谎言,这不但会给对方的工作造成困扰,更会变成他风影楼这一辈子,犯下的最大错误!
又搭乘了一次军用运输机,再转了两次车,五个小时后,风影楼终于坐到了受审席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特派员伸手关闭了审讯犯人时,会用到的射灯。
“在审讯时,用灯光直接照到受审者的脸上,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能把受审者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而受审者却无法看清楚我们的脸,这种交流上的差异,会持续姓对审问者,形成心理压力。”
特派员盯着风影楼的眼睛,沉声道:“我看过你的受训资料,这种过于温和的审讯技巧,对你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我也知道,你想全力配合我们,减少你父亲风红伟的麻烦,所以我们就直奔主题吧。你知道不知道你父亲风红伟,在六年前,加入了一个‘雷鹰’组织?”
面对特派员和架在面前的摄相机,风影楼眼睛眨都没有眨一下。在摄相机的彼端,一定有精通人类行为心理学的大师,在监视风影楼的一举一动,甚至会把他接受问讯时拍的录相反复播放,通过他的面部表情变换和眼睛瞳孔的扩散程度,来确定风影楼是否说了谎言。
风影楼回答得很坦荡:“不知道!”
“那你知道不知道‘雷鹰’这个组织,他们的成员身份,和成立的宗旨?”
“不知道!”
“你认识这个人吗?”
特派员将一张相片亮到了风影楼的面前,虽然一眼就可以确定对方的身份,风影楼仍然仔细打量了几遍,直到确定不会出现错误后,他才点了点头,“认识,他叫杨牧,曾经是541集团军秘书处的处长,后来又被调到了中科院。在我们整个军区大院里,没有人不知道,他是军长身边的红人,更具有计算机般的记忆力!对了,我和雷洪飞大哥认识的那一天晚上,也是他赶在公安局之前,把我们接回去的。”
特派员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你父亲风红伟和杨牧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风影楼是实话实说:“杨牧是军长身边的红人,平时有大把的人想着巴结他,我爸那种在部队里总是副职,没有任何实权,在外人面前又没有半点脾气的人,他根本看不到眼里,我看他们之间的关系,和陌生人差不了多少。”
听到这里,审讯室里的其他人,脸上突然都露出了奇怪到极点的表情。但是特派员却在点头,他能坐在现在的位置上,当然有过人的眼力,他能看出来,风影楼并没有撒谎。
“也许在九年前,他们真的形成陌路,可是现在,你父亲风红伟和杨牧,不但都是‘雷鹰’组织里的核心骨干,更是一同犯案,一起被捕,受审时还拼命把过错大包大揽,想要为对方脱罪的好兄弟了!”
特派员盯着风影楼的眼睛,他在这个时候当真是语出如刀:“你知道不知道,风红伟,杨牧,还有‘雷鹰’组织的另外四名成员,他们联手犯案,最终闯下大祸束手就擒,为的全都是……你?!”
风影楼猛的呆住了。
特派员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风影楼的耳朵中,又何异于怒雷轰鸣?
“雷鹰,是军队中一些拥有相同理念,并愿意为之努力的少壮派军人,组成的私人团体。在他们中间,不乏杨牧这种拥有一技之长的特殊人才,他们一向认为,中央提出的‘和平崛起’战略方针并没有错,但是在现代化战争当中,如果只能任由敌人准备充份首先攻击,再想着去后发致人,军队必然要吃足大亏。所以,他们成立这个组织的宗旨,就是在不违反‘和平崛起’战略方针的前提下,尽可能削弱敌人在开战前的破坏力!”
听到这里,风影楼的身体,突然开始轻轻颤抖起来,真的,他似乎,已经猜到些什么了。
“他们以美国、俄罗斯这两个军事强国为假想敌,不断进行战略推演,最后他们得出的结论是,美国和俄罗斯,都是利用各种通讯卫星连结成紧密的通讯网和监控体系,作为指挥军队行动的重要平台,这是他们最大的优势,但同时也是他们最大的弱点。一旦他们的信息平台被破坏,战斗力必然在瞬间锐减,用这种方法,甚至可能在局部战场上,扭转敌我双方的战力对比!”
说到这里,就连特派员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尊敬,“他们是一批精力充沛的实干派军人,虽然分布在天南地北,没有资金支持,没有上级的认可,很多成员甚至彼此间都没有见过面,但是这一切,并没有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他们利用自己手中的渠道,收集国外一切关于卫星,军用、民用互联网信息,他们甚至借助其中一名成员的工作便利,在藏省一个雷达监控站,不断练习争夺假想目标敌军用卫星控制权,利用计算机病毒,在对方艹作系统中植入程序后门之类的电子对抗。”
“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一旦战争爆发强敌入侵,他们就要化身鹰隼,对敌人的电子信息平台,发起最猛烈,最无孔不入的进攻,为我们的祖国,建立起一道永不消逝的电子长城……”
特派员的话突然中断了,因为,那个在战场上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奇迹,坚强得看似无懈可击的大男孩,竟然哭了。
知道这里是审讯室,知道他必须要努力配合调查,知道在这个时候,至少有三四台摄相机,从不同的角度,拍摄着他的一言一行,而这些录相,更会成为长时期封存的档案资料,风影楼真的想在这里留下一个好的形象,可是听到这里,几乎从来没有真正感受到父爱的温暖,更不知道父爱的慈祥究竟什么味道的风影楼,品尝着内心深处,那股沸腾得令他整个人的灵魂,都要为之燃烧的喜欢,品尝着一个迷路的孩子,被父亲紧紧抱在怀里,外面的风风雨雨似乎已经远在另外一个世界的安全,感受着自己对父亲,那早已经封尘多年的尊敬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复苏,风影楼又怎么可能不哭?!
就是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委屈的泪水,快乐的泪水,再无遗憾的泪水,一波接着一波,从风影楼的眼睛里,再也不受控制的奔涌而出。
明白了,他真的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他们九个人能在绝处逢生;难怪他们九个人,会在四面楚歌必将全军覆没的最后一战中,突然得到了天基武器的支援;难怪他一回到祖国,明明立下了大功,仍然被立刻带走,接受调查;难怪就连莫天教官那样的人物,也要对着风红伟说上一声佩服!
他那个自私的父亲,对着外人总是扬起一张无害笑脸的父亲,从副连长开始干起,当过副营长,副团长,直至副师长,半辈子在军队里打滚,却始终得不到真正权力,却愈发对权力产生了近乎病态渴望,甚至不惜用自己唯一的儿子搭建仕途道路的父亲,竟然在风影楼最需要帮助,最渴望获得亲人的温暖,却只能用一个电话,向家人最后道别的时候,以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就那么的的确确的出现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虽然已经想明白了这一切,虽然快乐的,喜悦的,委屈的眼泪,早已经不受控制,在众目睽睽之下哭得一塌糊涂,可是风影楼还是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他那个为了爬得更高,获得真正权力,可以连尊严都彻底放下的父亲,明明知道如果在那个绝对敏感的时刻,动用了更绝对敏感的手段,他必然会踏进深渊再无插身的可能,他为什么依然做得如此无怨无悔,依然可以做得如此义无返顾!
要知道,他可是一个把宽容都给了外人,把怒气都留给了家人的男人啊!
特派员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站起来,亲自把一只小型录音机,放到了风影楼的面前。当他按下了播放键,电动马达随之带着磁带开始转动后,风红伟的声音,从小型录音机的扩音喇叭中,随之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