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万春坐在紫藤花架下,让春日暖阳斜斜的照在自己身上,随着摇椅晃动的节奏,侯万春感觉自己要睡着了。嗯,人老了,总是睡不着,现在能打个盹儿,也不错。
还没等他睡着,他心爱的小曾孙就叫着“曾爷爷跑过来了。”
侯万春睡意全消,撑起身来,把小曾孙抱到自己身上,笑道:“哟喂,小心肝儿,怎么这么早来看曾爷爷了。”
“我给曾爷爷带藤萝饼来了,昨天在自己摘的花儿做的哦!”才三岁的小孩子,能条理清楚的把话说明白,还这么孝顺,侯万春简直比吃一百个藤萝饼还高兴。
侯万春递一个饼子给小曾孙,轻抚着他的背,示意他吃。对后面跟着来的儿子道:“说吧,有什么事儿,日日往我这院子里跑,不是跟你们说了没有大事儿就别烦我。”
“父亲说的是,儿也无大事,只是给父亲请安罢了。”现任修瑾伯恭敬的回到。
侯万春的祖父开国时得封修国公,到了他的父亲,爵位连降几级,直接成了伯爵,且没有封号,“修国公”的名号不能再用,外人看在四王八公的份上,也称公府。到了侯万春这里,才挽回了家族颓势,帝王亲口说的“瑾,朕之美玉。”,爵位虽然没提,但修瑾伯的名号定了下来,连他的儿子原位袭爵,也是侯万春的功劳。因此侯万春虽然致仕退了下来,但在家中还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人。
“还想骗我,说吧,你爹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侯万春不耐烦道。
修瑾伯支支吾吾的,最后才说:“不赦大师圆寂,法身从雁门关返京,明日,就该到了。”
“什么?谁?啊?”侯万春的耳朵一阵轰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撑起的身子倒在摇椅上,侯万春仰头看着这满树的紫藤,想,这紫藤花架还是他和贾赦亲手搭的呢,贾赦说自己名字里有春字,看着紫藤一开,就知春天来了,再在地上摆两盆红花,满朝朱紫贵,寓意好极了。花儿还在开呢,人怎就没了?
修瑾伯看着父亲直愣愣的倒了下去,也吓住了,把小孙子从父亲身上抱下来,给门外的人招手,他的几个儿子早就带着太医在门外候着了。
侯万春的儿孙合力,把他搬到屋内的床上,让太医诊脉。太医道:“老伯爷这是伤心狠了,一口气提不上来才晕了过去,无大碍,只是等老伯爷年纪大了,这般悲痛,对身子大害,等他醒了,可不能再伤心生气了。”
修瑾伯听了太医的话连连点头,他早早把太医请来预备着就知道父亲会受不了打击,他父亲和不赦大师多好的关系啊,如今的景恒侯贾琏,小时候在他家住的时间不要太多,那时候,贾琏在修国公府可是有自己的小院子的。
侯万春这一昏睡就是一天一夜,梦中还梦呓着“恩侯,恩侯,琏儿,琏儿”,间或两句听不清楚的梦话,在床边守着的儿孙都给吓坏了,又把太医再请了来。
侯万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子有些僵硬,试着动了动,吵醒了趴在床边的孙子。“爷爷,你醒了,可要喝点儿水,我去叫父亲和哥哥们。”小孙子见他醒了,高兴道,就要去叫人。
“不急,什么时辰了?”
“爷爷,您都睡了一天了,现在是二十七日早上了。”
“哦。”
小孙子喂侯万春喝了水,扶他躺下,就亲自跑去通知父兄了。
等修瑾伯进门的时候,小厮已经伺候这侯万春把衣服穿戴好了。
“爹,您这是做什么,太医交代您卧床静养呢。”有训斥小厮道:“怎么伺候的,没见太爷身子虚吗?”
“吵什么,我去看恩侯。”侯万春虚弱道。
“爹,我知您和不赦大师知交之谊,可您这身子……”修瑾伯看着自家父亲狠狠瞪自己,作势要自己走出去,吓得话都没说完,就上前扶着。这人老了,随便有个磕碰,就得出大事儿啊。几个儿孙也轮番的劝着,让侯万春保重身体。
实在劝不住了,修瑾伯无法,只得安排人抬轿子来,亲自护送侯万春去潭柘寺的。
潭柘寺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都是听到消息的民众自发赶来悼念的,潭柘寺安排贾赦的法身跏趺(佛教中修禅者的坐法)坐莲,让民众悼念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再火化,烧出舍利子,供奉佛塔前。
侯万春和贾赦的交情天下皆知,加上他自己地位也不低,直接让人把轿子抬到了山上。侯万春哀毁太过,如今已经直不起身子来,由他的长子长孙扶着前来致礼。
侯万春行礼,给他回礼的是不赦收的徒弟,法号长空。侯万春拉着儿子问:“琏儿呢,他怎么不在。”
“父亲,不赦大师是因保护被月氏军队追杀的我朝商人才去的,陛下已经下旨景恒侯出兵了,不赦大师也交代过,他是潭柘寺的方丈,斩断俗缘,以僧礼葬。”修瑾侯解释道,当然他说的这话他自己都不信,不赦大师是出了名的疼儿子,相信也是不想坏了陛下的部署和儿子的前程事业,才如此说。
“父亲,你别误会,不赦大师遗嘱,景恒侯不许来,不然就断绝父子关系,黄泉不相见。景恒侯送不赦大师法身离开的时候,伤心欲绝,免冠徒跣,亲手扶棺,送了三里地,虎目流下了血泪。”修瑾伯连忙给他爹解释,就怕他误会了贾琏。
“恩侯,恩侯啊……”侯万春失声痛哭,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最好的知己。
他的儿孙跟着劝慰,怕他伤心过渡。
突然前面传来一阵骚动,只听一声凄厉叫喊“我赢过你了,我赢了,我活得比你久,哈哈,你死了,我还活着!”声音断断续续,大约是这个意思。
侯万春人老了,听得不太清楚,对他的孙儿道:“怎么回事儿,谁这么不知礼,去问问。”在人家的灵堂上闹事,这得是多大的仇。
长孙很快就把消息打探清楚了,回禀侯万春道:“爷爷,是贾政,不赦大师的俗家弟弟。”
“呸!他也配和恩侯相提并论,别脏了我的耳朵。”侯万春气愤到。
好在潭柘寺也有准备,骚乱很快就平息下来了,修瑾伯小声听儿子说后续道:“那贾政七老八十的人了,还来捣乱,被外面的信众拿香烛追打,好不凄惨,要不是今日仪式,不可见血,僧众拦着,那贾政早被打死了。年纪这么大了,还来捣乱,也忒无耻了。”
“行了,说这些做什么,别管他,你去看着你爷爷,别让他太伤心了。”修瑾侯对有京城笑话之称的贾政并不关心只叮嘱儿子去照顾人。
贾政带来的骚乱很快就平息了,接着太后娘娘凤驾亲至,太后娘娘和不赦大师说起来,还是亲家,景恒侯娶的就是太后娘娘的亲女和安公主。太后、陛下、皇后三巨头来了,还带着景恒侯与和安公主的长子贾菁。景恒侯常年镇守边关,和安公主不离不弃,边关艰苦,他们的长子,就养在宫中太后膝下。
贾菁是公主之子,出生就带着爵位,来给血缘上的爷爷上香是理所当然的。皇家对不赦也是礼遇非常,虽然没有明着加封国师,但看着葬礼三巨头亲自的规模,比国师更隆重了。
太后带着贾菁给不赦上过香,陛下也大大褒奖不赦的功绩,亲自赐下的法器、冥器,命礼部和潭柘寺共同处置。
陛下还慰问了来吊唁的老臣,像侯万春这种伤心的站不稳的老臣,更是连连劝慰。
侯万春等陛下等贵人的仪仗离开之后,就再也撑不住,倒了下去,吓得儿孙脸色发白,冷汗直冒。
潭柘寺早有准备,修瑾伯同儿子一起把昏过去的侯万春搬到厢房躺下。刚躺下,侯万春就醒了,挥退了还想说什么的儿孙,道:“都出去把,我想静静。”
修瑾侯和儿子也不敢走远,就在门外候着。侯万春躺在床上,思绪万千。
他突然想起他和贾赦的小时候。小时候他们分属四王八公老勋贵之列,大家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说是世交不为过。侯万春和贾赦、石恺脾性合得来,在一起玩得多,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突然就暴出了贾赦出家的事情。
接下来的事情,就像大幕拉开,什么荒唐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张太师家的女孩儿是被人害死的,贾瑚也是被人害死的,可能是贾史氏害的人,可能是贾王氏害人,最后又说是贾政谋求爵位,杀嫂杀子。
侯万春想,自己当初听到这些消息,是不信的,想咱家这样的富贵人家,哪里会为了一点儿争执伤害人命。所以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安慰贾赦。
等到贾赦在潭柘寺讲经的时候,侯万春参加了第一场,结果法号不赦的贾赦,一言惊天下,名震京城,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贾赦的光芒越来越耀眼,当初那些他不学无术、贪花爱色的流言,自然只能是恶毒的重伤。侯万春这才相信,往日的交往里,贾赦定然是藏拙了,他们那是还不是无话不谈的知交,侯万春对贾赦的隐瞒并不生气,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侯万春也是从贾赦身上明白了,就算他是嫡长子,也不能躺在功劳簿上等吃喝。所以,即使他在科举上不是很灵光,还是在贾赦的帮助下勉强考了个举人。看见贾赦对考题和主考官的喜好把握的这么准,侯万春更加相信了外界的流言,肯定是有人压制了他的才华,无风不起浪,不是吗?定然是贾史氏用孝道压迫他,侯万春很高兴自己的朋友恩那个摆脱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