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的丧礼很快就过去了,即使他是荣国府实际上的嫡长孙,被当作荣国府的继承人来培养,他终究还是一个小辈。对他的死最为伤心的,如今只能是王夫人了,李纨换魂,贾母的心自从宝玉出生后,就一心扑在那个“和国公爷最肖似”“有大造化”的贾宝玉身上,至于贾政,不说也罢。
李纨安心的养胎,自从她查出有孕,王夫人对她的表情总算转晴了,不再时刻阴毒的看着她。李纨在水陆道场办过四十九天之后,跟随送灵的车队,把贾珠的灵柩送至家庙安放,等待日后葬入祖坟。
车马喧嚣的回到荣国府,正准备歇下,又听得外面有人禀报:“大奶奶,外面天使降临,指明要见您呢!”
听闻天使二字,李纨就想是不是他的封诰下来了,这可是她保命的法宝,连忙换了礼服,往外走去。贾珠死的时候,为了丧礼还看,捐了一个四品同知的虚衔,这样的官职自然是没有办法为妻子请封的,只是说出去面上好看,在诸如丧礼这样的仪式上,能用上些好东西。
李纨自然也没有诰命衣裳可以穿,只是换了正式的礼服,往外赶。她是孕妇,走得比较慢,到了荣禧堂正厅,家中诸人都已经到了。
“珠儿媳妇来了,你身怀有孕,不可大意,丫头们怎么没让你做轿子来,看你,满头大汗的。”贾母关切的问道,李纨就是有些气喘,满头大汗倒说不上。
此时,香案已经摆好,一个太监面南而立,展开一卷卷轴帛书,铠甲葵花引首,抹金轴,柳叶篆,念了起来:“敕曰:大臣有奉公之典,藉内德以交修,朝廷有疏爵之恩视夫皆而并贵,懿范弥彰崇嘉永。…………。是宜赠尔为恭人,锡之敕命于戏,徽着兰房委佗,如山河之足式仪隆桂殿儆戒若翱翔之不遑,金笺甫贲,紫诰遥临。”
颁下了内命妇封诰,太监再次拿出一卷帛书,这此是贞节旌表了,李纨愣了一愣,还是恭谨的跪着,听太监宣读。
两封代表朝廷恩典的敕命宣完,贾家诸位主子被丫头们扶起来,宣旨太监给站在最首位的李纨贺喜道:“恭人摔簪守节,陛下多有动容,言‘勋贵之家,宜多此贞烈女子’,恭人的诰命和贞节旌表都是破例呢。”
此言不差,贾珠不过是捐的虚职,是没有资格请封妻女的;贞节旌表是表彰民间丈夫三十岁之前去世,守到五十岁的女子,命妇是不在表彰范围之内的。李纨最初的设想,也不过是拿到命妇封赏而已,她如今才十八岁,正是青春年华,不知是不是这个年龄打动的皇帝,还是国公府的余荫。
“陛下和娘娘的恩德,臣妇铭感五内,都是天家恩典,天家恩典。”李纨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泪珠滚滚而落。
李纨和太监客套了几句,贾母就出面引太监去喝茶,太监也不推脱,李纨眼尖的看见贾琏顺手塞给这位宣旨太监一个荷包。
因是正厅,即使是接旨,完了之后,女眷还是规矩的退回了内院,只留男子在外招待宣旨太监。
一行人以贾母为首,走到该分路的地方,贾母慈祥的拉着李纨的手道:“珠儿媳妇,你是个有福的,宫中贵人也听闻你的德行,日后更要谨言慎行,不负恩德才好。”
“是,谨遵老祖宗教诲。”李纨微微屈膝福礼。
“好孩子,你且去吧,等诞下孩子,再来陪我说话。”
“谢老祖宗。孙媳妇儿有心多在老祖宗膝下尽孝,奈何身子不爽,就不给老祖宗添麻烦了。”李纨也不推辞,再次福礼,坚持目送贾母一行远走,自己才回。
回到贾母的院子,贾母把众人都打发出去,独留下王夫人。若是平常有这样天降恩旨的好事情,能言善道的王熙凤是不会放过这样展示自己才能的机会的,一定把老太太和二太太奉承妥妥帖帖,可今天的气氛实在有些不对,王熙凤也不敢多待多言,静默的退出去了。
此时鸳鸯在外守门,屋里就只剩贾母和王夫人两人。
“糊涂东西,你打的那些个主意趁早收了,珠儿媳妇如今已经是命妇了,还破例得了旌表,一举一动都有官家看着呢!”贾母突然出声喝道。
“老祖宗……媳妇心里苦啊,一个克夫不详之人,也不知耍了什么手段,引得朝廷……”
“闭嘴!既然封赏已经下了,你就安分点,荣国府还缺了那一两口吃食不成。”
“媳妇听老祖宗的。”王夫人收了泪,低声道。
“行了,我也知道是珠儿受了委屈,可大家族的事情可不就是这样吗?人都娶进来了,诰命也已经下了,就这样吧。”贾母盖棺定论道。
王夫人无法,只得沉默接受,郁郁退了出去。
见王夫人走了,鸳鸯进门服侍,贾母闭着眼睛打盹儿,由着鸳鸯拿着美人锤给她敲腿,半响才道:“吩咐账房,日后珠儿媳妇的月钱提道和我一样,到底是朝廷表彰的节妇。”
“老祖宗慈悲。”鸳鸯奉承道。
“可不正是慈悲,李家倒有些想头,本想着……罢了……不识抬举的东西。”贾母低声自言自语,若不是鸳鸯耳力好,都听不见贾母说什么。
自此,鸳鸯对李纨一院子人的态度也跟着变了,明面上尊敬有加,实则疏远客气,贾母的意志就是她的行动。贾母知道了,果然觉得这个丫头贴心,越发看中鸳鸯,此乃后话不提。
只说现在,李纨让碧月捧着圣旨回到小院,接受了满院子的人磕头贺喜,闹哄哄了半响,还是素云谏言大奶奶身子弱,才让满院子的奴仆散去。
屋内,李纨歪在贵妃榻上,碧月去放圣旨,素云给李纨揉腿,随着月份增大,李纨的腿也时不时才抽筋。
“小姐,奴婢瞧着老太太和太太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啊。”素云小声嘀咕道,在没有人的时候,李纨让她们还是称呼自己做小姐。
“能高兴才怪了。”
“小姐,这是为何?您可是给贾家增了脸面,奴婢瞧着,您的诰命比太太还高一级呢!还有旌表呢!”去安放圣旨的碧月回来,快人快语的问道。
“这就是你们不懂了,我一气儿给你们说明白,心里也好有个数儿。”李纨喝了口红枣水,道:“哪个仁义之家,会让一个不满二十的青春女子守寡,就是有,也是秘而不宣。如今你们主子为了日子能有保障,得了这些东西,自然碍了老祖宗、太太的眼,保不齐日后再闷就要过面甜心苦的日子了,你们要做好准备才是。”
“小姐自嫁进贾家,上孝公婆,下慈叔姑,内敬夫婿,外宽下人,贾府能有小姐这样的媳妇,还不知足吗?”素云悲泣感叹。
“人人都只一颗富贵心,两只高低眼,又哪里能看到这些。”李纨感叹,她不过是嫁妆简薄了一些,就被婆婆嫌弃,下人说嘴。更何况那陪嫁的满屋子书画,可比真金白银值钱许多,李家本就是诗书传家,道了李守忠这一代才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即使这样,李纨也是能作诗填词,精于针织女工的好女子,底蕴是半分不差的。可惜贾母无一人能看清。
主仆三人正在厅内说话,又有人来报,“老祖宗发话,把您的月钱提到和老祖宗一样呢!”,又说了许多讨喜的巧话才退下。
“收起来吧,如今面甜来了,心苦也不远了。瞧着吧,指不定厨房就要出幺蛾子了,今后我院子里的人都规矩些,别让人拿了把柄,尤其是你们两个。”李纨叮嘱道。
“小姐放心,奴婢定小心谨慎,不给小姐丢脸。”素云、碧月齐声应诺。
果不出李纨所料,等到圣旨封赏的风头过去,很快府里的下人就敏感的察觉,当家夫人和老太太都不喜欢李纨。因此,对李纨的院子也多有抱怨,去厨房点菜,也总是迟迟不来。李纨早就吩咐过丫头不要塞银子,依照贾府下人之贪,多少银子都是填不满的。
这天去去饭菜的素云脸色难看的回来,把食盒往桌子上一放,跪在李纨脚边哭诉道:“小姐,大厨房的人欺人太甚,都多了小姐孕中闻不得荤腥,给咱们院子里的菜还是河鲜,且都冷了。奴婢都打听清楚了,这是宝玉院子里点了又不要的。小姐,您是嫂嫂,难道还要吃小叔子不要的吗?”
“你说错话了。”李纨淡淡的提点道。
“是。”素云一愣就反应过来,道:“是宝二爷的院子。”
“嗯,早就说过咱们一言一行都要在规矩上,宝玉喜欢你们叫他的名字,是他当主子的怪癖,可你们不能上赶着叫,这可就是你们不守规矩,让太太得知,怎样都是罪过。”李纨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