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过去这些年的姐弟情分,傅恒的一再冷漠,此刻想来,不啻是利刃剜心的痛,谁都会后悔,后悔活着的时候,没能好好对待自己珍惜的人。
如茵上前从背后抱住了傅恒的身子,傅恒浑身一颤,轻微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听如茵说:“傻子,你为什么要躲起来,为什么不能让我看到你流泪,我是你的妻子呀,再多的苦再多的难,我们都要风雨同舟,你是我这辈子的依靠,可我也是你的依靠呀。傅恒,你心里难过,你就哭出来,你忍着做什么……”
傅恒心如刀绞,这些年重叠的记忆里,他对姐姐说的不外乎那些无情的话,他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曾冷静地给了姐姐一个拥抱,可那时候他真的是在为姐姐着想吗?至少有一半的心思是为了红颜,他为什么就不能多对姐姐好一些,现在天人永隔,他再醒悟又有什么用?
如茵感觉到傅恒的颤抖,比刚才更悲伤的颤抖,她紧紧环住了双臂,紧紧靠在他的悲伤,含泪哽咽着:“姐姐不会怪你,你是姐姐最疼爱的弟弟啊。”
这一句话,如茵是指因为红颜,而让傅恒对皇后说出无情的话做出无情的事,但皇后绝不会怪他,冷静下来,如茵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有什么资格代替皇后原谅傅恒呢,在傅恒的面前,她应该依旧对所有的事一无所知。
好在丈夫沉浸在悲痛中,并没有深想这句话,一场不再压抑的哭泣,比他在沙场上杀红了眼更好地纾解的心中的压抑和痛苦。两日后,如茵身体好转,而丈夫也变得和从前一样,那种令如茵看在眼里就浑身不安的气息从他身上消息了,她更明白眼下不是自己矫情有没有害皇后落水的时候,比起自己的内疚自责要人排解,丈夫失去骨肉至亲的痛和后悔,才更需要她来安慰。
如茵再进宫时,是皇后三七的日子,皇帝依旧隆重地完善着大行皇后的身后事,如茵随富察家族人举哀祭奠,与红颜不过是遥遥相望,只等礼毕众人退出皇城,她才再一次进宫,被红颜请去延禧宫。
而彼时红颜听说温惠太妃身上不大好,便在宫道上等候如茵,要与她一道转去寿康宫请安。眼下两人都是面对伤心痛苦的丈夫,她们同时站在了守护自己男人的位置上,本有无数的话要说,但宫里人多眼杂,不宜在外头说私密的话,便只是规规矩矩地往寿康宫去。半路上,却遇见大阿哥福晋,带着两个宫女挎着食盒,也是往寿康宫走。
大阿哥福晋伊拉里氏,已在双十年华,大阿哥早早开衙建府,她料理主持家务事,早已不是当年瞧着的孩子模样,此刻向红颜行礼,也是温婉有礼进退得宜,而所有人都知道,大阿哥永璜与三阿哥永璋,遭皇帝斥责并下旨终身剥夺继承资格,大阿哥府的荣光一落千丈,他那生母哲悯皇贵妃纵然有万千哀荣,也惠及不到他身上了。可怜大阿哥福晋瘦弱憔悴,这些日子必定也寝食难安。
大阿哥膝下已育有两个儿子,小儿子绵恩更是很得皇帝喜爱,可想想他都是给皇帝生孙子的人了,竟在那种时候说那种话,也正因为有了孙子,弘历会隐隐生出危机感,试问历代哪一个皇帝不怕自己被取代,谁不想一生一世稳稳地坐在帝位上?
当时当刻弘历的痛心,红颜能理解,但眼门前可怜的年轻人,也实在叫人心疼。
她们一同去探望了温惠太妃,太妃感慨皇帝如今也是做祖父的人,她明白大阿哥福晋好好的突然来关心她,是另有用意,可是对于大阿哥的遭遇,她爱莫能助。
不久皇帝来了,如茵不便在一旁,便与大阿哥福晋一道退了出来,但她与红颜越好回延禧宫等候,皇帝之后并不去那里,与大阿哥福晋走了一段路,竟看到她忍不住哭了。
如茵忙劝:“眼下皇后大丧,福晋掉眼泪没什么,可往后的日子……”
大阿哥福晋凄惨地说:“往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日子进宫了,大阿哥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还算哪门子的福晋呢。”
如茵心里惴惴,不知大阿哥眼下什么光景,但她是做母亲的人,也实在想不明白做父亲的皇帝,怎么能对儿子那么绝,可怜生在帝王家,谁也不知道明天是什么命运。
寿康宫里,红颜去茶水房为皇帝和太妃泡茶,弘历与太妃独处,他便说了些心里话,说到那日在宁寿宫里向太后道君无戏言,说红颜此生不会为皇后。弘历无奈地说:“其实那是红颜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