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好回到院子,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就换了衣衫,歪在软榻上,不说话。
云燕端着一个牡丹花骨瓷杯,里面杯中散发出来的袅袅清香,送到锦好的手里,轻声道:“小姐,你看大夫人有了身子这事,有没有可能是……诈?”
锦好抿了一口茶水,摇了摇头:“应该不会。”那大夫的样子不像是做假,而王氏的样子也不像是作假,若是作假,在莫二老爷掐住她脖子的时候,就该装晕了,何苦还要受这样的罪,要知道,当时连她都感觉到莫二老爷是恨不得真的掐死了王氏,何况是王氏自个儿呢。
“老天爷是不是打瞌睡了,王氏这人恶贯满盈,居然还让她有了身孕,这让天下的好人可如何心平。”雪兰愤愤不平的骂道。
“小姐,我们要不要……”云燕看了锦好一眼,神色中添了些冷酷。
雪兰也点头:“让翠儿去做,她是个办事谨慎的,今儿个这事就做的极好,极为妥当。”
云燕和雪兰都不是心狠之人,可是现在能狠下心来,那也是王氏做事太过狠毒了,若是今儿个小姐喝下那特制的茶水,只怕现在就不是活生生的小姐了,对付恶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没有尾巴可翘,只要除了王氏腹中的孩子,王氏自然就蹦达不起来。
虽然挺可怜一个无辜的孩子,可是投生在王氏这样人的肚子里,还不如重新投胎来得好呢。
“我们先不急,佟湘玉那边,她是不会让王氏生下孩子的,毕竟王氏可是害了她的‘骨肉’。”锦好淡淡地说道,提到骨肉两个字的时候,隐隐就带着笑意。
两个丫头闻言,也都“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雪兰丫头笑道:“小姐,奴婢一直以为奴婢就是个天下最糊涂人了,可是却没有想到这世上会有人比奴婢还糊涂,连自个儿有没有身孕,都不知道。不过是绝经了数日,就以前是有了身子。”想想,更觉得世上糊涂的人多:“那些大夫也真是的,连喜脉和动脉都分不清,还出来做大夫呢,整个一庸医。”
云燕白了雪兰一眼:“也不是那些大夫无用,不过是金公子托影三送来的药太过神奇,不是一般大夫能够察觉的。影三当时说了,喜脉和动脉十分相似,喜脉应指圆滑,而动脉则是滑数有力,应指突跳如豆,厥厥动摇,往日大夫就是凭借着这点区分的,而用了这药后,两脉之间的的跳动就会非常的相似,寻常大夫是绝对诊不出来。”
雪兰听了,撅起嘴巴:“好吧,大夫们不糊涂,可是佟湘玉却是个糊涂的对不对?先是分不清自个儿是不是真的有孕,今儿个,更离谱,居然连来经和小产都搞不清。”
说着,又嘻嘻笑了起来:“当日影三说的话,我也记得一些,影三可是说了,用了那药,就会阴阳不和,气为血阻,血气紊乱,脉行躁动,最容易误诊为喜脉,若是不对症下药,就会闭经数月,若是赶巧儿用了当归,红花这等利于补血调经的,就会突然见红,就会来月事……哈哈,想起影三爷那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我就想笑。”
想起影三那么个大男人,红着脸,期期艾艾说这话的情景,雪兰又笑了起来,没想到往日里脸上冷得跟冰块似的影三爷,居然也会有脸红的时候。
锦好和云燕被雪兰这么一说,也都笑了起来,一时间,笑声连连,隔绝了莫府的那些龌蹉事情,自有一片清静天地。
主仆三人笑了一会儿,莫锦好才开口道:“你们注意点老夫人院子的情况,顾嬷嬷那边多注意点。”
雪兰爽快的应了下来,又说道:“小姐,你放心好了,顾嬷嬷滑的跟泥鳅一样,王氏想要找顾嬷嬷麻烦,只怕还没碰到顾嬷嬷,自个儿就要滑倒了。”
锦好打了个哈欠:“我知道顾嬷嬷那边,她自个儿应付得来,但是我却不能真的撒手不管,为我做事的人,你家小姐一个都不会弃,否则岂不是寒了她们的心。”
云燕瞧着锦好脸上的疲惫之色,忙劝道:“小姐放心好了,我寻个机会亲自走一趟。今儿个也闹了这么久了,小姐休息一下,补足了精神,明儿个才好有力气跟着嬷嬷们学规矩吧。”
锦好点了点头,闭上双目,在软塌上眯了起来:她倒是不敢逞强,长公主派来的嬷嬷,那是实打实的严厉,虽然不曾故意刁难,可是却也尽心教授,每次学完了规矩,她这浑身的骨头,就差点散了架,不过锦好却从来没有抱怨过,她知道,这些对她日后都大有帮助,长公主是一片至诚之心,否则日后进了威远侯府,不知道真正豪门世家的规矩,被人嘲笑的是她。
所以,不管多累,多苦,她都是咬牙忍受下来,从不抱怨一句,而嬷嬷们布下的功课,也不曾逃避推诿半句,勤勤恳恳的完成,也因此备受两位嬷嬷的称赞。
莫老夫人的屋内,众人已经散去,只有莫老夫人和莫二老爷还在。
母子二人神情都有些萎靡不振,各自端着茶杯,一口接一口的喝着茶,半响之后,莫老夫人才高兴的说一句:“虽说佟姨娘没了身孕,可是老天待你不薄,这子嗣总归是有了。”
莫二老爷听了,低迷的气息一扫,也喜上眉梢:“是啊,儿子是个有福的,老天总算是待儿子不薄。”
“我也知道王氏不算个贤惠的,可是她现在有了身子,你也不要一心念着佟姨娘和她屋子里的狐媚子,有时间也进王氏的院子绕绕,不为了她,就当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可千万不能大意了。”莫老夫人循循善诱。
“母亲,您放心好了,我心里明白。”只要想到王氏的肚子,王氏那人似乎也不像之前那么惹人生厌了,反正也不过就那么*个月,他就忍忍,也不是做不到。
莫老夫人听了,就放心了下来:“你自个儿清楚,我也就放心了,老二,母亲知道你对佟姨娘好,可是她毕竟是个妾室,咱们这样的人家万万不能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什么事情,你都要分个轻重,王氏今儿个脑子糊涂,做出些没谱的事情来,你也别跟她计较,不过是女子心胸狭隘罢了。”老夫人又交代了这句。
莫二老爷听得老夫人这话,原本有些不太赞同,什么宠妾灭妻,这王氏算的那门妻子,再说了,这哪里是女子心胸的问题,根本就是谋害性命,不过,想到王氏现在有了身孕,再想想莫老夫人的唠叨神功,也懒得反驳,更何况,他自个儿心情也正好,不想坏了这份心情,所以也点头应了下来。
莫老夫人见莫二老爷乖乖的应了下来,心里满意了,想来想去,又语气缓缓地道:“你也莫要都紧着王氏,有空也去看看佟姨娘,毕竟刚刚失了孩子,这心情上定然不好,你多劝劝她,让她看开些,好在大夫说得对,她还年轻,日后还是有机会的,让她放心,咱们莫府不会亏待她的。”
莫二老爷一一应了下来,莫老夫人见他一副傻乎乎,未曾听出她话外之意的样子,不由得低低叹息了一声,然后又道:“你想着法子,让佟姨娘消停些,莫要闹得大家都难看了,这日子还要不要过?”
莫二老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老夫人是担心佟湘玉将事情闹大,到时候就难以收场,毕竟今儿个可是从王氏的床下,找出红花来,证据确凿,若是闹大了,王氏是怎么都逃脱不了的。
“母亲放心好了,玉儿一向懂事,最是知情识趣,又心地善良,若是知晓王氏有了身子,不用儿子说,她就会原谅了王氏。”莫二老爷想到佟湘玉的好,心里起了真真的愧疚,可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毕竟王氏有了身子,关系到他的子嗣,也只能委屈她了。
好在,他的玉儿一向宽厚善良,又是个懂事的,一定会如以往那般,理解他的不易,理解他的为难的。
这么一想,也就心安理得起来。
莫老夫人听着莫二老爷的话,心里又是一叹,男人哪里懂得女人的心思,再大度的女人,在两件事情上,都不会轻易的大度,一是男人,这世间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和其他女人分享自个儿的男人,除非这个女人不爱这个男人,或是迫于现实,不得不如此。
而,另一个就是孩子,孩子是女人的命,不,孩子比女人的命还来的重要,没有女人会轻易原谅伤害了自个儿孩子的人。
王氏一下子两样都占了,除非佟湘玉不是女人,否则,她不会,也永远都不会原谅王氏的。
这世间也只有男人会相信什么妻妾一家欢,一厢情愿的以为,在后院只中的女人会和睦相处,这永远都是不可能的事情,男人的宠爱,自个儿的地位,孩子的嫡庶之分,这一切,都注定了后院的女人,只能是敌人,不会是朋友。
不过,莫老夫人也没兴趣对莫二老爷普及后宅争斗法则,只是打了一个哈欠,懒懒地说道:“她这般知情识趣是最好不过。”
“母亲,您说得话,儿子都记在了心上,瞧您累了,儿子告辞了。”莫二老爷瞧着莫老夫人的哈欠一个比一个大,忙站起身子,打算告退。
“你先去安慰安慰佟姨娘,然后再去王氏那里,好好安慰她,千万不能再让她的肚子有什么变化了。”顿了顿:“今儿个,你就宿在王氏的屋里吧。”
莫老夫人心里最担心的问题自然是子嗣的问题,原本佟湘玉小产,她这心里一难受的紧,幸好王氏有了身孕,弥补那份难受。
莫二老爷一听宿在王氏那里,心里就有些不痛快,王氏现在都有了身子了,他宿在那里能干什么,再说了,就是没有身子,他也不想干什么,王氏都成了老菜皮了,就是真的干什么,又能有什么乐趣,哪有佟湘玉那几个小妖精来的有味。
不过,看在孩子的份上,他就忍耐一下吧。
莫二老爷不清不愿的应了下来,转身离了莫老夫人的院子。
等到莫二老爷出了莫老夫人的院子,老夫人忙叫了身边的丫头进来,让她传了话给王氏:“你去转告大夫人,就说是我说得,让她别总拈酸吃醋的,想想怎么拢住二老爷的心最重要,我帮她一次可以,总不能让我总撵着二老爷往她房里去。”
那丫头点头应下,心里却不以为意:老夫人帮着将二老爷撵着进大夫人的房里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往日里二老爷总是给找着借口推了罢了,实在拗不过老夫人,这才去应个景,不说别的,就是大夫人有孕的那次,不也是老夫人撵着去的,否则哪里还有现在好好躺着,众人小心翼翼伺候着的大夫人,早不知道给关到哪个犄角疙瘩去了。
莫老夫人又打了个哈欠,虽然觉得浑身没劲,可是想到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呢,又打起精神,叫了顾嬷嬷进来。
顾嬷嬷一进来,莫老夫人就抓起手边的骨瓷杯,狠狠地砸了过去,顾嬷嬷心中早有了准备,也不闪不避,生生的承受了下来,然后惨叫了一声,捂着鼻子就跪倒在地,血顿时就沿着顾嬷嬷的手指缝出来。
而,那花骨瓷杯却落在了地上,溅落了一地的水泽,有些落在顾嬷嬷碧绿的裙面上,晕染出朵朵碧绿的花色。
莫老夫人横了一眼伺候着的两个丫头:“你们退下。”
两边伺候着的丫头,往日里显然不太将莫老夫人看在眼里,可是此刻也吓的面无人色,二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出一种叫做惊恐的情绪,二人忙垂着脑袋退下,也不敢多留。
顾嬷嬷的鼻子被砸的出血,虽然疼的难受,眼泪鼻涕一把,但是却不敢抽噎,还是跪在地上,趴着身子,道:“老夫人,老奴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的,老夫人尽管打,尽管骂,可千万不能气着了自己,老奴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老夫人自个儿不心疼自己,老奴还心疼老夫人的身子呢。”
莫老夫人闻言闻言脸色微霁。
顾嬷嬷说话的时候,一直觑着莫老夫人的脸色,见此,又可怜兮兮的道:“老夫人知道老奴的性子,是个不长心眼,不开窍的,若是老奴哪里做的不对,老夫人就教教老奴,万不可和老奴置气,伤了自个儿的身子,否则老奴就是百死也难辞其咎啊。”
莫老夫人闻言,脸上的怒色又消了点,半响才道:“你给我好好说说,今儿个那血燕里的红花是哪里来的?”
顾嬷嬷闻言,忙指天发誓:“老夫人,老奴今儿个的话,千真万确,的确不是老奴做的,老奴可以拿三代单传的孙儿发誓,若是老奴做的,就让我们老顾家断子绝孙。”
顾嬷嬷三代都是招婿,将这孙儿看的比眼珠子还珍贵,她既然肯拿三代单传的孙儿发誓,莫老夫人心里的那点疑心也去了。
莫老夫人闭眼靠在了床榻上,嘴里却道:“你这个老货,这是做什么,你那孙儿可是三代单传,怎么好拿来发誓赌咒,我不过是这么一问,你这老货怎么就当真的。”微微打了一个哈欠:“你再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嬷嬷心中冷笑,若是她不拿她老顾家的命根子说事,老夫人怎么会这么快就信了她——好在当初她行事之时,就留了心眼,这血燕里下红花,还真的就不是她做的,而是她身边信得过的丫头做的,所以她自然敢拿她老顾家的命根子说事。
顾嬷嬷心里对莫老夫人生起满满的怨恨,不过嘴里却是半点不含糊,缓缓地将血燕的事情从头说到尾,自然还是先前的那番说词,从头到尾只有王氏出现过,其他人根本就没靠手。
莫老夫人闭着眼睛听着,越到最后,越是对王氏生疑:难道这事真的是王氏做的?难道王氏想要一箭双雕,既借着她的手,除掉莫锦好,顺带再借着她的手,除去佟湘玉腹中的孩子?
也不是没有可能,往日王氏提起佟湘玉的时候,那语气可不怎好,她虽然没有明说,可是自个儿还是能感受到她对佟湘玉的厌恶。
还有,她怎么这么巧,今儿个就有孕了,这事情也太巧了,自个儿事先可没听她说起过,王氏将这么大的事情瞒下来,说不的就是在为今儿个做准备。
该死的王氏,居然拿她当抢使了。
显然顾嬷嬷是极其了解莫老夫人的,她对被人愚弄是极为反感的,尤其是在她伤了腰骨之后,再加上王氏算计的是她的孙子,这心里顿时将王氏恨的入骨,气得手指都在发抖,这王氏实在太过大胆了,居然背着她,做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这以后,还不知道怎么瞒着她行事呢,亏她刚刚还撵着老二往她屋里去,谁知道居然是这么个东西。
莫老夫人真恨不得将王氏叫过来,狠狠教训了一顿,可是一个接一个的哈欠,浑身的难受,提醒着她——她自个儿还在王氏手里捏着呢。
因为发作不了,莫老夫人气的浑身发抖,半响之后,才平息了怒火,对顾嬷嬷吩咐道:“你退下吧,我累了。”
顾嬷嬷欲言又止,莫老夫人却道:“你也莫要劝我了,我知道她现在有着身子,也不会和她置气的。”
顾嬷嬷躬身退下,临出门时,却还是说了一句:“老夫人,放宽心些。”
宽心些才好,心宽,心自然离的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