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番调查,虽然没能找到足够证明我父亲无罪的证据,但是当年那个目击证人,也就是那名女护士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找不到了。”
香菜颔首道:“听你这么说,整件事里透着一股蹊跷。”
她从中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苏青曾为当上沪市商会的总会长,至少说明他脑袋瓜够聪明,但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去杀一个生命垂危的病患呢?
香菜心中疑窦丛生,接着又听苏利文愤然道:
“荣记一定是觊觎总会长的位置,才设计陷害我父亲!当年发生的这一切都是荣记设下的圈套!”
香菜知道他对荣记商会是由怒生恨,才会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便没对他说吐槽的话。
苏利文却将她的默然曲解成了另外一番意思,不禁将火气迁怒到她身上,“怎么,你不信?”他气极反笑,“对了,你是荣记的人,自然是站在他们那边的!”
香菜冷冷嗤笑一声,“你现在说这样的话,会不会太晚了?话又说过来了,你既然知道我是荣记的人,还去找我,我严重怀疑你脑子里的坑儿是不是都被填平了!就算荣记觊觎总会长的位置,荣鞅至于拿他爹的性命去换?你都知道为你父亲的事忙于奔波,他就不知道孝顺了?”
苏利文脸蓦地一红,嘴上还强争辩,“除了那名销声匿迹的女护士,当年牵涉到案件中的相关人员最后都归顺了荣记,当年陷我父亲于囹圄的荣记辩护律师就是今日荣记的法律顾问!”
“哦?黎阕吗?”
“你知道她?”
香菜也是近日来才接触过黎阕此人,却翘着鼻子在苏利文面前摆出一副很牛叉的样子,“好歹我也是荣记的座上宾!”
其实她跟到黎阕也不过是在不久前有过一面之缘而已。对此人并不是很了解。
“座上宾”,也是她自封的。
她在荣记商会的名气大过她在商会中的地位。
香菜起身在书架前徘徊,她发现书架上书籍归类分明摆放也相当整齐,一眼望去一目了然,就是她手跟前的一排史书之间夹杂了一本国外名著,让她觉得尤为突兀。
她鬼使神差的将那本名著从书架上取下来,随手一翻竟从书页中掉出一张照片来。
那是一张黑白照,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照片上一名前清的满族女子梳着旗头,唇红齿白笑的很甜。模样十分耐看,端庄贤淑得坐着,身后立着一名身着白色燕尾服的年轻男子。男子英俊有为,他没有看着镜头,那充满绵绵爱意的目光定格在身边的女子身上。
尽管照片上一对璧人做不同时代的装扮,两人靠在一起却没有一丝不协调之感。
香菜将照片从地上拾起来,约莫着这张旧照片少说有四十个念头了。
“这是你父母?”
苏利文凑过去一看,眉头锁得更紧,“不是,照片中男子好像是我大伯。这位小姐……我没见过。”
看着照片,他陷入了深思。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见过这张照片。
这个家里。除了这张照片,到底还藏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东西?
香菜将照片重新夹回到书里,继而又将书放回到原处,继续在书架前徘徊。
“苏先生,这兵荒马乱的年头,都是我们这边的人争着抢着移民到你们那边去,你们家怎么从香港移民到我们这儿了?”
苏利文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本念着“家丑不可外扬”而缄口不言。一想到香菜可能是因为案情需要才这么问,心里便少了一层顾忌。
“我们家在香港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他羞涩一笑,“你也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多,我们家戒律更森严。”他脸上闪过哀戚与落寞之色,仿佛竭力压抑着哽咽,说话的声音中也多了一丝沉痛。“我母亲英年早逝之后,我父亲单身了许多年,十几年前,他爱上了我们家管家的女儿,也就是郑伯的女儿。我爷爷一怒之下就将我们一家赶出来了……好景不长。我二娘在生君君时难产过世了……”
香菜由衷感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这些……跟我父亲的案子有关?”
“我就是随口问问。”香菜仰头看着书架上的皮箱。皮箱底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露出了一角泛黄的纸页。
她将椅子拉到书架跟前,一脚踩到椅子上,将箱子底下压着的东西抽了出来,被呛了一鼻子灰。
“咳咳……”香菜跳下椅子。
苏利文有些不高兴她乱翻父亲书房里的东西,阻拦不及便呵斥起来,“你在干什么?!”
“寻宝啊,说不定能发现你父亲藏着的秘密?”香菜挥着手,将面前的飞灰甩开。
苏利文不敢相信,“秘密?我父亲能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真服了这小子的逻辑。
“被你知道了,那还能叫秘密?”
人的心里总会藏着一两个不愿让旁人知道的秘密。
香菜将从书架上抽下来的东西摊在桌子上,是一份泛黄的旧报纸。
看着报头上的日期,香菜默默念道:“是民国三年的报纸。”
苏利文更是疑惑,家里怎么会有一份这么久远的报纸?
这个家里,到底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香菜注意到,报纸上一个版块报道的是民国三年当时发生的一场血案,小胡同里突现一男一女两具无名尸。
这篇报道只占了很小的一块篇幅,只有文字并无配图。香菜之所以能一眼注意到,是因为这一块儿被刻意圈了出来。
苏利文也凑上去,一边看着报纸一边喃喃自语,“二十年前的报纸,二十年前的血案……难不成跟我父亲的案子有关?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隐情……”
香菜若有所思出了神。
二十年前。也就是民国初年。
她记得在羊城藤彦堂说过,他父母就是在那时候被杀害的。
这份报纸上报道的血案,会不会就是藤彦堂的父母……
但是,苏青桓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感兴趣呢?
香菜摸着脑瓜,头疼的要死,“想不通啊想不通……”
她在书房又是一阵翻箱倒柜,要不是苏利文拦着她,只怕整个书架都要被她给拆了。
“你到底在找什么啊?”苏利文真没见过这么不礼貌的客人,第一次到别人家就翻箱倒柜的。
“我看看这书房里有没有机关密室之类的。”
电视剧上都这么演的。
苏利文气急。“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帮我父亲洗脱罪名?”
香菜坦白了跟他说:“这种事,你与其求我,不如把荣记三佬约出来好好谈谈。”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跟他们和解?”
香菜怒其不争,翻了个白眼,“你父亲,还有荣记,都被人坑了。”
苏利文愣住,仍是一知半解。
见他茫然,香菜想哭的心都有了,“跟你说话怎么这么累。拜托你好好想想,你上诉那么多次为什么会被驳回,你再想想你的老师孟律师是谁的人。”
“你是说……骆骏?”
仔细想想。三年前荣天身死,苏青桓入狱,最终坐上总会长位置的骆骏的确是最大的获益者。
但,这就代表着当年是骆骏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
苏利文不能确定。
香菜却很肯定的告诉他,“就算你父亲没有杀人,他也未必是清白的。”对上苏利文茫然的目光,她拍拍转椅的扶手,“坐在总会长这个位置上的人。双手不可能干净,想想骆骏就知道了。”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父亲!”苏利文愤然道,眼中怒涛汹涌。
他绝不容忍有人这么污蔑他最尊敬的父亲!
真是个孝顺孩子,但也足够单纯。
他当真认为苏青桓坐在总会长的位置上时是两袖清风清正廉洁吗?
“看来你还不知道沪市商会总会长这个位置的原本面目啊。”
香菜看苏利文的目光略带同情。
这个苏利文,简直比她哥还要单纯。
香菜安慰他,“你父亲身陷囹圄,却无性命之虞,你就放宽心吧。”
“放宽心?你教我怎么放宽心?我父亲没有杀人。没有杀人,要我告诉你多少遍,我父亲没有杀人!”
香菜怒火陡升,情绪上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笔架摇摇晃晃。
“人家的父亲已经死了,至少你的父亲还活着不是吗!不要以为只有你才是悲剧中的主角!我跟你话不投机。请你以后别来找我。真是蠢到家了!”
香菜甩手而去。
她一开门,就见郑伯端着茶水在门口立着。
香菜离去之后,郑伯将茶水端进书房。
见苏利文颓丧不已,郑伯为她倒了一杯败火的凉茶。
汩汩的茶水声作响,郑伯的声音也响起:
“大少爷,听我一句劝,就不要再管老爷的事了。刚才那位姑娘说的有道理……”
苏利文瞪大眼,不敢置信,怒指着香菜离去的方向,“郑伯,连你也站在荣记那边?连你也觉得我蠢是不是?”
郑伯自然而然的收起桌上的旧报纸,敛首掩去眼中的沧桑和无奈。
……
从苏宅出来,香菜便心事重重。
先不说三年前的案子有没有隐情,苏青桓关注二十年前的一桩血案这一点,就足够让香菜感到蹊跷。
是时候查一下藤彦堂曾经向她提过的那件事了。
回家一趟,换了身衣裳,香菜奔赴新俪公寓,探望何韶晴。
养了一段时间,何韶晴的脚伤好了个八八/九九,下地走路是没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