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嬷嬷手脚极快,转眼间的功夫已将朝晖堂所有有等没等的丫鬟都召齐了,想着沈腾口中的那个丫鬟指不定是乔装了的也未可知,索性又将朝晖堂所有当差的年轻媳妇子也召齐了,以免被其浑水摸鱼躲过了这一关。
众人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能进上院服侍,纵是没等的,又有哪一个是蠢人,都猜到必是有什么极要紧之事发生了,依序站定后,便俱都低头肃手噤若寒蝉,惟恐自己不小心就遭了池鱼之殃。
祁夫人这才冲沈腾一点头,沈腾于是踱至门前,待金嬷嬷威严的喝命了一声:“都把头给我抬起来!”后,便依次细细打量起众人来。
众丫鬟媳妇子几时这般近距离与他接触过,见他虽沉着脸紧抿着嘴唇一看便知这会儿心情正不佳,依然俊美非凡,饶知道这会儿不是花痴的时候,仍忍不住纷纷红了脸,煞是好看。
沈腾却哪有心情管她们害羞不害羞脸红不脸红,又仔细将众人打量了一遍,忽然指着其中一个丫鬟与金嬷嬷道:“嬷嬷,就是她了!”
金嬷嬷闻言,忙循着她的手指看起去:“翠冷?”脸色立时变得铁青起来,“竟然是你!”
然后朝身后两个婆子一甩头,那两个婆子便忙忙上前,老鹰捉小鸡一般一左一右将那叫翠冷的丫鬟架住了。
翠冷立时大力挣扎起来,嘴里还喊着:“金嬷嬷您这是干什么,您怎么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我抓起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我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您就算要我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罢!”
金嬷嬷充耳不闻,只问沈腾:“表少爷,您确定就是她了吗?”
沈腾肯定的点点头:“就是她,虽然她当时不是穿的这身衣裳,也不是梳的这个发式,脸上还多了一颗痣,喏,就是这里,虽然当时她这里有一颗痣,但我仍能肯定,就是她铁定错不了!”
金嬷嬷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
果然她猜得没错,当时去请沈腾的人真个乔装了一番,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吃里扒外,忘恩背主的东西竟然会是翠冷,夫人可一向待她不薄,除了桃林杏林几个一等大丫鬟,其他二三等丫鬟里就数她最得夫人的意儿了,至今虽不算心腹中的心腹,也是打算将来要重用的,谁知道她就是这样回报夫人的!
“你们都退下罢,记住管好自己的嘴巴,若让我知道谁下去后乱嚼舌根,我决不轻饶!”金嬷嬷强忍怒气冲其他丫鬟媳妇子训了一番话,待她们都唯唯诺诺的应了,将她们打发了后,方冲架着翠冷的婆子一点头:“拿了她跟我进去见夫人!”
然后与沈腾当先进了屋子。
屈膝一礼后,金嬷嬷沉声向祁夫人禀道:“夫人,表少爷已认出那个丫鬟了,是翠冷!”
“翠冷?”祁夫人的脸有片刻的扭曲,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轻轻掸了掸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向已被婆子押了进来,跪在当地的翠冷淡声道:“我记得我素日待你并不薄,不但让你管着我的四季衣裳,还打算待桃林杏林几个出去后,提你做一等大丫鬟,连带你娘老子都跟着你沾光,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翠冷白着一张写满惊惶与恐惧的脸,急声说道:“夫人,奴婢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夫人,奴婢真是冤枉的,奴婢服侍您多年,自来对您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奴婢真是冤枉的,还求夫人明察,还奴婢一个清白!”
祁夫人却是不屑再与之说话了,只看了金嬷嬷一眼。
金嬷嬷便上前几步甩了她一记耳光,打得她捂着脸不敢再多说后,方厉声问道:“先前是谁指使你假传夫人的话,去请表少爷进内院来的?快说!”
翠冷却仍咬牙强辩道:“什么假传夫人的话去请表少爷进内院来?金嬷嬷,奴婢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夫人,奴婢真是冤枉的,求您明察,求您明察……啊……”
话没说完,脸上早又挨了一掌,这一次比方才那次挨得更重,她甚至能尝到嘴里的血腥味儿,还能感觉到自己的牙根松了,可*上的痛苦如何及得上心理的慌乱与惊惧,她不敢想象,一旦自己承认了先前的确是自己乔装了去请的沈腾,自己会落得什么下场!
金嬷嬷也不耐烦再与她废话了,只冷笑道:“你是不是以为你不招,我便奈何不得你了?你们两个,立刻去她屋里把她的东西都给我抬过来,咱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仔细搜查一番,到底做没做过,自然真相大白了!”
就有两个婆子应声而去,很快便抬回了两箱子东西,待金嬷嬷点头后,即当着众人的面儿清点起来。
一开始只是一些衣裳倒还没有异常,等清点到最后时,便清点出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还有一对赤金嵌红宝石的镯子,一对同样嵌红宝石的金簪子并一对芙蓉玉的手镯,银票倒还罢了,后面几样首饰却少说也要值个二三百银子,纵然翠冷是在祁夫人屋里服侍的,还自来颇有几分脸面,祁夫人自来出手又大方,凭她区区一个二等丫鬟,也是绝对不可能拥有这些东西的,她到底有没有受人指使,已是毋庸置疑!
金嬷嬷冷笑道:“我再问你一遍,到底是谁指使你的,这次你若再不从实招来,我就要打发人去抄你家,将你娘老子并兄弟姐妹一并绑了,将你们一家一人一个地方远远的发卖了,让你们一辈子都别想再见一面!”
金嬷嬷话说到这个地步,翠冷哪还敢不招,只得颤抖着哭道:“我招我招我都招,只求夫人大发慈悲,不要将我们一家人分开……都是宋姨娘指使的我,说只要我能将表少爷引到荷花池那边,助三小姐成功嫁给表少爷,嫁进沈家,便……便助我伺候侯爷,让我也跟她似的,穿金戴银呼奴唤婢,再不必担心将来自己的孩子也跟自己似的,只能做一辈子奴婢,又许了奴婢不少金银首饰……都是奴婢一时猪油蒙了心,求夫人大发慈悲,千万不要将奴婢一家子分开卖掉,奴婢真的已经知道错了,求夫人大发慈悲……”
一面说,一面已捣蒜般磕起头来。
那边宋姨娘听至这里,哪里还敢任她继续说下去,不待她把话说完,已尖声打断了她:“贱婢血口喷人,我几时让你去引过表少爷,又几时许过要帮你伺候侯爷,让你穿金戴银呼奴唤婢,明明就是你自己不知廉耻成日里想着自荐枕席,如今竟敢栽赃到我头上,看我今日不撕烂你这张臭嘴!”
便要扑上去撕翠冷的嘴。
“住手!”却被上首祁夫人一声暴喝止住了,冷冷看了宋姨娘一眼,看得她后背冷汗直冒,再不敢动弹后,才看向翠冷冷冷道:“就算宋氏许你会助你伺候侯爷,又许你金银首饰,你服侍我多年,知道我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也不敢她一提你就一口应下来,轻易冒这个险才是,说罢,你给宋氏通风报信已经多长时间了?你都与她说过哪些正房的事?”
顿了顿,又道:“你方才听了金嬷嬷的话后,并没有再求我饶了你什么的,只求我不将你们一家子分开发卖,可见你还是挺了解我的,知道你做下这样的事,我是绝不可能饶了你的,区别只在于是让你下十八层地狱,还是下十七层地狱!我现在可以答应你,只要你把你知道的都如实招来,我可以不将你们一家子分开发卖,也可以给你们选个稍稍好些的主家,否则,我就只能送你们一家去西北或是关外挖煤做苦役了,你自己看着办罢!”
翠冷的确是因为知道祁夫人的秉性,所以才敢只求她不将自己一家分开发卖,而不敢再求她饶了自己的,见祁夫人许了她可以不将他们一家分开,还可以替他们选个稍稍好些的主家,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哪里还敢再藏着掖着,忙一五一十说起来:“前年奴婢的娘生了一场大病,大夫说要日日用参,偏当时奴婢的哥哥又不慎摔断了腿,家里不但少了一半的进项,还要日日支出大笔医药费,奴婢急得不得了,可又不敢在人前表露出来,便偶尔会去园子里的僻静角落哭上一场……”
次数一多,便不慎让宋姨娘瞧了去,宋姨娘却没有骂翠冷,也没有声张此事,反而在得知了她为何会哭得那般伤心后,让自己的丫鬟回去取了一枝参来送给翠冷,又送了她一些银子,让翠冷的娘顺利熬过了那一劫,直至病愈。
之后翠冷便渐渐与宋姨娘走得近了,宋姨娘呢,就时常送她这样首饰那样衣裳的,时不时还赏她几两银子,她呢,就把自己知道的正房的一些不足为外人知道的事告诉宋姨娘,说穿了,就是心甘情愿充当起宋姨娘在正房的眼线来。
如此一来二去的,翠冷便约莫知道了顾芷对沈腾有意之事,所以在得知沈腾与顾蕴的亲事已初步定下后,才会第一时间把事情告知了宋姨娘,想着索性在卖了这个大人情,还完了宋姨娘的恩情后,以后就与宋姨娘远了,也省得夫人察觉,坏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却没想到,宋姨娘竟意图算计沈腾,让沈腾不得不娶顾芷,还要请她帮忙,许她的好处除了价值几百两近千两的金银首饰以外,还说愿意助她伺候顾准,让她也跟自己似的跃上枝头做凤凰,以后便是主子了!
那些金银首饰已够翠冷动心了,有了那些东西,她后半辈子都足以衣食无忧了,何况宋姨娘还许她会助她伺候侯爷。
宋姨娘的屋子翠冷是去过的,自然远远及不上祁夫人的屋子,却也是彩绣辉煌,应有尽有,就更别说素日宋姨娘的日子是何等的养尊处优了,祁夫人这个正房夫人又是个宽和的,从不让妾室通房立规矩,也从不苛待妾室庶出,便是将来有朝一日人老珠黄失了宠,日子也不会难过到哪里去,何况自己年轻漂亮,正是一个女人一生最好的年纪,远非早已人老珠黄的宋姨娘可比,侯爷又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己,便要失宠,也是很长时间以后的事了。
翠冷一向自负容貌了得,平心而论,纵观整个朝晖堂乃至整个显阳侯府,她的容貌也的确是拔尖儿的,也就难怪她会被宋姨娘一撺掇就动心了。
而宋姨娘之所以会撺掇她,也是因为一早便已看出她骨子里就不是个安分的,若是安分,也就不会明明是一样的丫鬟衣服,她偏要将自己的改来比别人的腰身要细一些,素日也爱涂个脂抹了粉的,看见她的那些首饰就挪不开眼了。
也所以,翠冷今日才会明知风险极大,依然在简单的乔装了一番后,便打着祁夫人的旗号去请沈腾了,风险虽大,收益却也大不是吗?而且表少爷自来去了朝晖堂都目不斜视的,只怕连夫人跟前儿服侍得最多的桃林杏林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过,哪里能认出她是谁来?
就是抱着这种侥幸的心理,方才在沈腾挨个辨认的时候,翠冷尚且能勉强自持过,她可是乔装过的,表少爷一定认不出她的,一定认不出的,纵然不幸认出了,她也完全可以咬死了不承认……直至此时此刻,翠冷方知道自己那点侥幸的心理是多么的可笑,自己又错得有多离谱,可事已至此,她就算悔青了肠子又有何用?
“……夫人,奴婢已经把什么都说了,只求夫人千万不要将奴婢一家子分开,奴婢来生一定做牛做马,以报夫人的大恩大德!”翠冷说完,一边哭一边又给祁夫人磕起头来。
祁夫人待她磕了一会儿后,才揉了揉眉心,与金嬷嬷道:“把她先带下去关起来,待晚些时候侯爷回来了,看侯爷要不要亲自问她话后,再将她一家子都发卖出去罢,记得给他们找个相对好些的主家,再就是别忘了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
金嬷嬷忙屈膝应了,冲方才架着翠冷的两个婆子一挥手,二人便架着翠冷将其拖了出去。
祁夫人这才看向宋姨娘,冷笑道:“翠冷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贱婢,竟敢收买她屋里的人,打探她屋里的事,果然是她素日里太宽和,纵得贱婢连天高地厚都不知道了,这次她不让贱婢不死也脱一层皮,她这个显阳侯夫人也趁早别做了!
宋姨娘心里直打颤,夫人是宽和,可谁遇上这样的事还能宽和得起来,也不知夫人会如何惩罚她和她的芷儿,应当不会惩罚得太重罢?毕竟她也是侯爷的人,就算这些年再不得侯爷的意儿,到底服侍过侯爷一场,还为侯爷生了个女儿,芷儿就更不必说了,身上流着侯爷的血,无论如何也是侯爷的亲生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想来侯爷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夫人作践她们母女罢?
面上却尽力自持着,赔笑道:“夫人,那不过就是那贱婢的一面之词罢了,婢妾真的是冤枉的,还请夫人千万要为婢妾做主啊……”
话没说完,祁夫人已冷冷道:“看来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金嬷嬷,你再问她们,看她们又都怎么说,我还是那句话,从实招来的,就不一家子分开发卖,也尽量给他们选个好些的主家,否则,一律卖去西北和关外做苦役,让她们自己看着办!”
“是,夫人。”金嬷嬷大声应了,又审问起宋姨娘与顾芷的丫头婆子们来。
后者们才亲眼目睹了翠冷的下场,早吓得脸上发青浑身颤抖了,金嬷嬷才一问,便立时把自己知道的竹筒倒豆子般都倒了个干干净净,从宋姨娘是如何吩咐她们把事发地的青石板提前抽走,什么时候与她一块儿跳出来拿沈腾的现行,又如何吩咐她们一定要绊住沈腾,如何咬死了是沈腾轻薄了顾芷……你一言我一语的,连同宋姨娘分别许了她们多少金银并事成后会让顾芷向祁夫人讨了她们做陪房,甚至连顾芷偷偷给沈腾做了多少荷包扇套都说了,根本不容宋姨娘与顾芷抵赖。
祁夫人一开始还沉着一张脸,等听到后面,就忍不住怒极反笑了,待摆手命金嬷嬷将众丫头婆子带下去后,才掏了掏耳朵,笑向宋姨娘道:“继续喊冤罢,不过你最好换几句新鲜点儿的说辞,只一味的说自己是冤枉的,让我千万要为你做主这类话,你说的人不腻,我听的人都腻了!”
宋姨娘见祁夫人虽在笑,眼神却冷若冰霜,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哪里还敢再继续喊冤,只是抿紧了嘴唇,不发一语。
“哼!”祁夫人冷哼一声:“怎么着,铁证如山,自己也知道没脸再喊冤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来人,打宋姨娘二十大板,就在这里打,也好让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都看看,颠倒黑白以下犯上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人,都是个什么下场,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