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丫头各处禀报一圈回来,倒是几乎所有高位分的妃嫔都当场表了态要捐多少银子,好些还直接让白兰等人带了银票回来,以淑妃贤妃捐得最多,各是三千两,其他妃嫔因位分没二人高,捐得少些,却也是两千两啊,一千两的,总之就没有下四位数的。
至于其他低位份的妃嫔们,虽没具体说愿意捐多少两,却也没有一个说不愿意捐的,当然,这样的事也没谁敢说不,如以低位分的妃嫔们都捐一个月的月例来算的话,——顾蕴知道,自当初襄嫔克扣宫女们月例的事情曝光以后,所有妃嫔的月例便已翻了倍,至如今也已有大半年了,她们便日子再困难,也该缓过来了,一个月的月例对她们造不成什么影响,所以她才会特地打发人各处都问到。
如此一来,仅宫眷们就能捐近五万两银子,已不算一个小数目,光买米粮的话,可以买超过十万斗,够饥民们至少撑半个月了。
顾蕴与礼亲王妃都十分高兴,又商量了一番细节,礼亲王妃方带着众高位妃嫔捐的银子,连同顾蕴的一万两,先带领大家行礼告退了,下午便打发了各家管事初步组成的队伍,前往各大米铺粮铺买米粮去,当然,前提是留够城内百姓所需的量,然后再尽快往其他地方调粮进京,不然城外没乱起来,城内都要先乱了。
第二日一大早,礼亲王妃和世子妃跟前儿得用的妈妈,又带着自家的人,坐车前往阜成门外,与其他各家的管事妈妈们回合后,再齐齐赶去了连夜搭好的粥棚前,各家底下粗使的婆子小厮眼皮子尖,立刻便拥上前殷勤的把她们各自的马车围住,待她们下了轿,又迎到了一旁歇脚的小棚子里去。
就有不知谁家的一个脸圆圆的管事妈妈叫人拿了几副叶子牌来,笑道:“这会儿离正式施粥还早呢,大家干坐着也是无聊,不如抹几圈牌?”
其他人闻言,就都望向了礼亲王妃的贴身妈妈。
这样大冷的天,众管事妈妈又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比寻常人家的主子尚且受用呢,礼亲王妃的贴身妈妈也不好泼那圆脸管事妈妈的面子,泼了对方的面子是小,引了众怒是大,实在犯不着在这样的小事儿上较真,于是笑道:“是啊,大家干坐着也是无聊,不如抹几圈牌打发打发时间。”
其他人闻言,方松了一口气,这么冷的天,让她们干坐着吹四面八方吹进来的冷风,就算面前摆了火盆,也随时有热茶时,时间也难熬啊,斗牌时间就好混多了,也不容易觉得冷了,于是各自掏出碎银子来,四个一桌四个一桌的坐了,斗起牌来。
原来说是宫里的娘娘小主,太子妃皇子妃并宗室的女眷们设粥棚做善事,也断没有让这些个尊贵的主儿们亲自抛头露面来施粥的道理,这样一来,就得想个变通的法子,于是各府都派了最有脸面的妈妈们来帮着施粥,算是代替各自的主子,便这些妈妈们,也不过就坐着说说闲话,斗斗牌,譬如现下这样,看着各府的粗使婆子和小厮在一旁做事罢了。
大家斗了一回牌,眼见粥都熬得差不多了,便忙忙丢了牌收了各自面前的银子,到粥棚前督促婆子小厮们施粥去了。
只见衣裳褴褛,甚至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人们蜂拥而上,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儿都有,个个儿都睁着一双饥饿过度的眼睛,贪婪的盯着熬粥的大锅,在无意识的咽着口水,连被人骂了撞了踩了都丝毫没有感觉似的,场面一度混乱至极。
好在礼亲王妃见多识广,早年也并不是没组织人施过粥,早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了,特地向五城兵马司借了一百兵丁来维持秩序,经他们挥舞着鞭子,震慑了一阵饥民们后,又有特地选出来的大嗓门的小厮接连叫了几声:“大家别挤,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都有,别着急……”、“不止今儿有,接下来一个月,日日都有……”
饥民们也就安静下来,自发排起了长队,只要确保他们都能吃上热粥,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分别,他们多的时候都饿过来了,不差这一小会儿了。
自有领到了热粥的人们把站在粥棚前,穿金戴银的妈妈们当成了娘娘王妃们来感激不尽,在她们看来,也就只有娘娘王妃们才能这般体面气派了,甚至还有就地跪下磕头谢恩,念佛不绝,说将来若有了机会,定要为她们立长生排位的。
不管是谁,在这种情形下,都会生出复杂的情绪来,同情着夹杂着难受,因为大家都是同类,怎么能不物伤其类;又会忍不住有几分小小的得意与自豪,这样被人当做救星的高高在上的感觉,谁又能不喜欢呢?
众管事妈妈自然也不例外,晚间回去后,免不得都绘声绘色的与各自的主子描述起来。
东宫其实也派了人去施粥现场帮忙,只不过只有礼亲王妃婆媳的贴身妈妈知道哪些人是东宫派去的而已,其中打头的嬷嬷名唤冷嬷嬷,乃是胡向安辖下的,自来精明能干,口齿伶俐,关键对东宫忠心耿耿,所以胡向安才会在顾蕴问该派谁领头时,推荐了她。
这会儿冷嬷嬷便正细细回着顾蕴施粥现场的情形:“……一共二十口这么大的大锅同时熬粥,因考虑到饥民们都饿了太久,今儿的两顿粥都熬得极黏稠,保证立筷不倒,也保证每个人每次施粥都能领到满满一碗,有些家里有病弱老人孩子的,问清楚有人可以替他们作证后,单独发了米,让他们自己设法熬粥,还给大家发了些炭火木柴,让他们晚上生火取暖……礼亲王妃娘娘跟前儿的嬷嬷让奴婢回与娘娘,昨儿宗室的女眷们也先筹了一笔银子,也有几万两之数,理论上来说,这些银子买的米粮应当是够饥民们撑一个月的,就是要防着,饥民们会不会越来越多,盛京的粮价在这么大的需求下,又会不会再涨价?”
顾蕴闻言,皱眉思忖了片刻,叹道:“这两个问题的确不得不考虑,待晚间殿下回来后,本宫请示一下殿下,看殿下有没有什么打算罢,光靠我们一群女流之辈的小打小闹,到底治标不治本,还得父皇和朝廷尽快拿出根治之策来才好啊!”
冷嬷嬷笑着应道:“殿下天纵英明,一定能想出好法子来的。娘娘恕奴婢多嘴多说一句,那些饥民委实忒可怜了,男人们倒还罢了,到底身强体壮些,女人和孩子才可怜,有些母亲因为饿得太瘦,一点奶水都没有,孩子吸不出来,饿得哇哇大哭,大人也哭,孩子和大人的脸上身上都长满了冻疮,好些地方还溃烂了,一有泪水落下孩子便痛得哭得越发大声,实在让人不忍直视……还有那些老人们,为了能让自己的儿孙们多一口粥喝,宁可自己活活饿死,也不吃领来的粥,说自己反正已经活了那么多年了,够本了,应该把生的机会留给儿孙们,奴婢实在是看得难受……若是京中的百姓们也能捐些用不上的棉被衣裳给他们,就再好不过了,可普通百姓,谁家又有宽裕的呢……”
话没说完,已是红了眼圈,忙拿帕子掖起眼角来。
听得顾蕴心里也是沉甸甸的,那些揪心的场景她虽没有亲见,又岂能想象不到?她还只是想象,已这般难受了,冷嬷嬷等人都是亲眼所见,心里得受多大的触动?
她正要开口,一旁坐着的四公主已先涩声说道:“那些饥民们真这么可怜吗?到底他们是怎么落得这般可怜境地的,难道就一年没有风调雨顺,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吗,可去年明明还算风调雨顺啊……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够苦命够可怜了,如今方知道,我那点所谓的情伤与这些饥民的遭遇相比,简直就是无病呻吟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