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征军大胜的消息一传开,整个盛京都沸腾了,更不必说宫里,连日来都是喜气洋洋,载歌载舞,大宴小宴不断,比过年还热闹几分。
东宫虽没有像后宫那样,众妃嫔都趁机行乐解闷,若运气好,能让皇上闻热闹而至,当然就最好了,却也是上上下下都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本来东宫添了嫡长子就是大喜事了,如今更是喜上加喜,顾蕴遂与宇文承川商量后,给东宫上下所有人都加发了三个月的月例,以示庆祝,叫上下怎能不喜气洋洋。
四公主在自己府里住了一段时间后,偌大一个家就她一个主子,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岂能不闷的,见宫里连日来都热闹不已,遂又收拾好箱笼,住回了碧水轩,日日与顾蕴作伴,再帮着顾蕴带带念哥儿,时间一下子就好打发起来。
这会儿四公主便正与顾蕴一道逗念哥儿玩耍:“大皇嫂,我听说好多小婴儿满月后就想抬头和翻身了,怎么念哥儿从来没这个意思啊?念哥儿,念哥儿,看四姑姑这里,看这里,四姑姑这里有好玩儿的哦……”
又是拍手又是做鬼脸的,念哥儿却只懒懒看了她一眼,便张开小嘴巴,打起哈欠来,一副想睡了的样子。
看得顾蕴笑不可抑,道:“他有多懒你不知道么,寻常时候,连眼睛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的,你还想他抬头和翻身呢?何况一般都得过了百天后,小婴儿才真正能抬头,翻身还得迟些,若到时候他再这么懒,我就要惩罚他,克扣他的口粮了,反正他成日里都懒得动一下,根本不会浪费多少体力,吃那么饱做什么?”
说完抱起念哥儿,笑道:“小东西,听清楚了吗?”
本来没指望念哥儿能听懂的,这么小的孩子,能懂什么,不过就白说说而已,没想到念哥儿闻言后,却忽然睁大了眼睛,咧开无齿的小嘴,冲她甜甜笑了起来,两颊的酒窝儿也因此深深凹陷了进去,可爱得让人心都要化了。
顾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与四公主道:“我本来没指望他能听懂,可你看他笑得这副谄媚的样儿,说他没听懂谁信啊?”
四公主惊叹道:“大皇嫂,这孩子不得了啊,这么小就这么聪明,将来必定是个有大福气的,所以您别再说他懒了,他是知道自己有福气,才会如此的,他生来就有那个底气么!”
若以后再不出任何意外,念哥儿便是太子,在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眼里,可不是有大福气么,就是这样的所谓福气,要她说,她其实真不想要……顾蕴腹诽着,正想再说,就见一个人影在外面探了下脑袋,因忙叫道:“谁在外面,什么事儿?”
外面的人犹豫了一下,才满脸堆笑的进了屋里,屈膝行礼后笑道:“回太子妃娘娘,奴婢寻我们公主有急事,失礼之处,还请娘娘千万恕罪。”却是四公主贴身宫女之一的虹影。
四公主却似是知道后者来寻她所为何事一般,不待顾蕴说话,已先轻斥道:“既知道自己失礼,还不退下反省去,下次再敢如此,休怪本公主不念主仆情分!”
虹影闻言,不敢再多说,屈膝行了礼便要退下,却被顾蕴给叫住了,笑向四公主道:“不是真有急事,这丫头也不敢贸然过来寻你,你还是先听她说说,到底是什么急事罢,回头耽误了,可就不好了。”
话音未落,四公主已没好气的接道:“她能有什么急事,还不是……还不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替人说项来了,你再这样吃里扒外,就别跟着本公主了!”
说得虹影忙“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急道:“公主明鉴,奴婢没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奴婢发誓,奴婢真的一心都是为着公主好,如今的驸马爷,可比早前那个……强出一百倍一千倍,奴婢们旁观者清,可是看得真真儿的,驸马爷满眼满心都是您,您为什么偏要一直躲着他呢?您不知道,驸马爷连日来见不到您,都急成了什么样儿,太子妃娘娘,我们公主自来最听您的话,求您帮奴婢劝劝她罢,老这样躲着驸马爷算怎么一回事儿呢,难道真要躲到大婚当日再见面不成?”
钦天监已择定了四公主与天珠王子大婚的日子,就在十月里,距今不到三个月了,所以虹影有此一说。
顾蕴是说这次四公主住回碧水轩后,除非宇文承川回来,其余时候,她几乎都是与自己待在一块儿,她还在纳罕,四公主早前虽待自己也亲近,却没腻乎到这个地步啊,敢情是在躲天珠王子。
可无缘无故的,她为什么要躲对方呢,若果真像她一开始说的那样,只要能得到天珠王子的尊重即可,那她只以礼相待便是,哪怕天珠王子日日去她府里找她呢,——所以,她的心态其实已经发生了变化,只不过她自己不想接受那种变化,或者说是害怕接受那种变化,索性直接躲到了宫里来,来个眼不见,便能心不烦了?
念头闪过,顾蕴说起虹影来:“就算你们这些近身服侍的旁观者清,都觉得未来的四驸马好,都希望你们公主将来能与他琴瑟和鸣,得到自己真正的幸福,也不能忘记谁才是你们的主子才是,一口一个‘驸马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公主恨不能立时嫁过去才好呢。还有意把事情闹到本宫面前来,当本宫不知道你们的打算么,分明就是想着既是好事,本宫定也会与你们站到一起,让你们公主搬回府去,让她退无可退,这样打着为她好旗号,却罔顾她意愿的事,本宫不想再看到第二次,否则,不必她发落你们,本宫先替她清理了门户!”
说得虹影一张俏脸白一阵青一阵的,片刻方满脸羞愧的小声道:“奴婢不敢,奴婢也不是有意把事情闹到娘娘面前的,奴婢们至多也就敢私下劝劝公主,替驸马爷……替王子敲敲边鼓而已,实在是王子他连日来见不到公主,心里急得不得了,竟买通底下的人,乔装成……嬷嬷的样子,混进了宫里来,这会儿就等在东宫外,不然奴婢也不敢来惊扰娘娘和公主,奴婢绝不敢忘记谁才是奴婢真正的主子。”
顾蕴说完虹影,觉得有些口渴了,正端了茶在吃,不想就听得她说,天珠王子乔装成了嬷嬷的样子混进宫来,想起天珠王子人高马大满脸胡子,乔装成嬷嬷还不定多吓人,那画面顾蕴光想想都忍不住恶寒,嘴里的茶就“噗”的一声喷了出去,一时倒顾不得去追究他到底是怎么混进宫来的了。
“咳咳咳……”咳嗽两声,再拿帕子忙忙将脸上和胸前的水渍擦干后,顾蕴问道:“你说这会儿天珠王子就在东宫外,他这是打算尝一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到底是什么感觉呢?罢了,你出去告诉他,念在他这是触犯,本宫便网开一面,不与他计较了,让他即刻回去,若再有下次,休怪本宫与太子殿下不客气!”
虹影忙恭声应了:“奴婢这便出去传达娘娘的话,只是,王子好容易才混进来,见不到公主,只怕他不肯走啊……”
到底天珠王子身份特殊,虹影除了软言相劝,还能怎么着,可万一他就要犯轴呢?顾蕴想了想,道:“你告诉他,四公主明儿便会回府去了,他知道自己明儿定然能见到人,自然也就不会再多逗留了。”
“谁说我明儿要回去了,大皇嫂这是嫌我烦,要赶我了是不是?”四公主本来在一旁心不在焉听着顾蕴与虹影说话儿的,闻言不由委屈起来。
顾蕴却没理她,而是先挥手打发了虹影:“快去罢!”才偏头看向四公主,笑道:“我自然不会嫌你烦,更不会赶你走,可你这分明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我留得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还不如就让你回去呢!”
说得四公主红了脸,嘟哝道:“我哪有身在曹营心在汉了,大皇嫂摆明了就是在找借口撵我走,我还偏不走了,就要一直在东宫住下去,看您能怎么着!”
一副小女儿的娇态,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顾蕴心里就越发有数了,笑道:“我自然不能怎么着,反正也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儿,我还能多一个人替我解闷儿,替我带孩子呢,多好,怕就怕,某些人真要急得火烧房顶了!”
见四公主的脸越发红了,方正色道:“你跟我说实话,你为什么要躲着天珠王子,你前阵子虽不在宫里,我也顾不上时常打发人出去瞧你,你府上的事我还是约莫知道的,天珠王子对你实在是用足了心,不然他大可直接打发人送奇珍异宝到你府上,女人么,就没有不爱这些的,但轻易就能用银子买来的东西,又算得了什么?你也缺什么都不会缺那些,反倒是他送你的那些花啊草啊,吃的玩的,才真正是难得,别说你跟前儿服侍的了,连我都能体察到他的心,也不怪你跟前儿的人都为他说话,他既这般诚心待你,可见是安了心要好生经营这段婚姻的,这是好现象,你为什么要躲着他呢?”
“我……我……”四公主支支吾吾的,半晌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蕴只得按下满心的焦急,又循循善诱道:“是不是觉得他对你太好,好到让你无所适从,让你害怕,害怕自己又会沉沦进去,将来再受到伤害,所以你索性躲着他,不再接受他的好,自然也就不会沉沦进去,不会受到伤害了?”
四公主满脸的惊讶,脸上分明写着‘大皇嫂你怎么知道’这几个字,嘴上却仍嘴硬道:“没有的事,事情不是大皇嫂说的这样,我只是、只是……”
可又实在找不到话来反驳顾蕴,只得缄默其口,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顾蕴看在眼里,就暗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你这种心态我能明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么,原是人之常情,可你也不能因噎废食,因为知道天要下雨,就一直窝在家里不出门啊,那你得错过多少美丽的风景?就说我罢,早前我不是与你说过,我曾经非常抵触嫁人,只想一个人过一辈子?当初我若一直固步自封,不肯给你大皇兄机会,也给自己机会,又怎么会有今时今日的幸福?你若一直不肯敞开心扉,真正的幸福自然也不会降落到你头上,这世上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事,你想要有所收获,自然要先付出。”
四公主就苦笑起来:“我何尝没有付出过,可不是付出了,就一定能收获,一定能得到回报,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似大皇嫂和大皇兄那般真心相爱,至死不渝,我是真的怕了……就相敬如宾,你尊重我我尊重你的不好吗,这世上大多数的夫妻,不都是这样吗?”
也不知道何继光那个渣滓,如今怎么样了,听说西北那块儿比起西南来没好到哪里去,也是男多女少,尤其军中,更是连营妓都难找,要不,让宇文承川给相关的人打个招呼,让何继光好生唱唱“后庭花”去?
说来他虽百无一用人品低劣,那张脸倒是比好些女人家还强些,如此方能稍抵他对四公主造成的巨大伤害!
顾蕴暗暗发着狠,嘴上已道:“付出了的确未必有回报,不付出却铁定一丝一毫收获的可能都没有,似你上次那样的情况,不过只是偶然,而且你自己也有很大的原因,你就因为一次失败,便直接把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否决了,也彻底断绝了自己得到真正幸福的机会,你觉得值得吗?你哪怕只是为了争一口气,也得活得漂漂亮亮的给那个渣滓和那家子贱人看啊,你这根筋我到底要怎样才能替你转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