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第二日有个小黄门过来,告诉她新的差事是云韶府的从九品司乐,言谈间竟满是羡艳,杜薇听了只能摇摇头,跟着他上了辆靛蓝车围子的小车,缓缓地驶出了宫门。
她前世去过的地方虽多,但却不喜戏曲声乐这些时兴玩意儿,所以云韶府这种地方却是没有去过的,这里离皇城不远,四处也都是达官显贵的所在,这是座精致的五进院子,门上挂着气派的——‘云韶府’三字。
一进去便是雕梁画栋,藻井艳丽,帷幔飘飘,徐徐清风带出一股雅而不俗的脂粉香气,一块约莫十丈长宽的露台上加着屏风,有乐工琴师隐于其后,只闻得阵阵琴箫之声如鹤唳凤鸣,却始终见不得奏乐之人。
这场景,就是杜薇这等不通诗词曲赋的,也觉得赏心悦目,她向前走了几步,就见一女子从屏风后绕了出来,清丽妩媚,张口高歌如同银瓶乍颇,引得人心曳神摇。
她拎着包袱,正要上前几步,就听见身后一道略微尖细的嗓音传来:“可是杜司乐来了?”
这声音本来音调尖锐,偏偏主人要拿腔拿调,学出那高贵的气派来,无端透出一股市井的味道,硬生生插|入声乐里,搅乱了原有的雅意。
杜薇转过身,见是个四十岁上下,穿着女官袍服,眉毛细长,下巴削尖的妇人走来,她上下打量片刻,然后躬身道:“赵奉銮。”
赵奉銮有意立威,也不叫她起身,只是不住地上下打量着,然后问道:“你就是宫里指派的司乐?”
杜薇心里默数了十下,然后直起身道:“正是。”
赵奉銮用黛笔描好的眉毛一扬,满面不悦道:“到底是宫里派来的人,好大的派头?本官可叫你起来了?”
杜薇诧异道:“奉銮的意思,是不让我起来了?”
赵奉銮眼皮子跳了跳:“本官的意思是,你该知道些规矩,论品阶,我比你高出半个头,是你的上司,也是云韶府的如今做主的人,论资历,我在这里呆了近十年,别仗着进过宫,见了些世面,就敢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杜薇笑笑道:“我只记得云韶府归礼部和宫里管着,难道如今这两处管不住了,这才换了奉銮大人当家做主?”
赵奉銮一扬袖,恼道:“你...!”
杜薇见好就收,立刻行了个礼,福身道:“下官初来乍到,不知道规矩是什么,不如嬷嬷提点我一二,省得日后再犯。”
赵奉銮一口气被堵到胸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瞠大了眼看着杜薇,但到底她如今是有品阶的女官,不是受她驱使的乐户,便就着这个台阶下了,缓了声气儿道:“你跟我来。”
杜薇虽懒得在这小小云韶府和人钩心斗角,但也不愿整天对着上司小意奉承,她这般不咸不淡的态度正合了杜薇的意,便顺从地跟着她向里走,这云韶府越往里竟越是清净,偶尔有几个彩衣女子进进出出,手里执着琵琶鼓瑟,却也是面色端庄。
赵奉銮面色仍带了些悻悻,不过还是勉强张口介绍道:“这云韶府上下,除了你我,还有左邵舞一名,其余的右邵舞和右司乐都空缺着,宫里传下话来,说有了好人选再补。”
杜薇问道:“那其余人呢?共有乐户几名,分别擅的都是什么?是歌舞,还是声乐?”
赵奉銮眉头一皱,不耐道:“都是些入了贱籍的下等人,理他们做什么?”
杜薇皱了皱眉头,却也懒得为这事儿和她相争,只提醒自己暗自留心着些。
赵奉銮给她安排的住处颇为荒僻,墙缝里都生了野草,旁边是条暗沟,因着潮气,地砖上也长满了湿漉漉的青苔。
杜薇扭头看她,正欲开口,就见墙边一侧有个梳着螺髻,身着绿衣的秀丽女子提着裙子急匆匆地跑来。
赵奉銮正好一肚子火没处发,便沉声骂道:“到底是贱民,就是没得规矩,平日里提点你们的规矩呢?!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日后冲撞了贵人,看你们怎么办!”
绿衣女子慌忙止了身形,脸色却抑制不住地惊喜:“奉銮,六殿下传了话来,说是明日要宴请徐家的几位少爷,请咱们过去歌舞助兴。”顿了顿,她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对了,来传话的人还特意叮嘱了,要新来的杜司乐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