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云刚一跨入菱花街坊就后悔了。
时至中午,下了班的,不上班的,都急急忙忙往家赶。
滋滋油声从黑漆漆泛着污垢的窗子里往外跑,谁家吃素,谁家开荤,捏着鼻子跑老远,嘴吸两口气还能尝出来。
狭窄的巷子里一阵阵铃响,把手扭死到底,电动车摩托车嗖嗖穿梭,飞尘四起,骑得飞快。
来之前,院里新招的小护士给她打过预防针。
“那儿可是出了名的脏乱差,上个世纪的老小区,拆不了整不好。谁让靠市中心近,房租又便宜,现在整个一城中村,全市的农民工都挤那儿了。”
她那时候还有空和小姑娘侃大山:“听你语气像是不太瞧得起人农民兄弟啊。”
小护士撅起嘴,笑眯眯地来挽她胳膊:“云姐,我那是同情你。”
吉云呵呵笑:“得了吧。”
可等过去的摩托大军第十次冲吉云吹口哨,她再想起来那小护士的话,脚下就像生了根似的,不肯走了。
不是怕什么脏乱差,也不是怕什么鱼龙混杂的人。
就是心里突然一别扭,想说,我不伺候了。
来这菱花街坊,吉云多少有点替父从军、代人受过的意思。
早些天,他们医院进了个病人,五十五岁,乳腺癌,送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期。
主治医生是吉云一个同事,病人住院期间带她去看过一眼。
那女人衣服一撩,吉云就知道这事棘手。
没想到更棘手的却是在后头。
开刀这天,那同事已经排了三场手术,站了大半天早就眼冒金星,轮到给这女人手术,还没完成一半,一头栽在了手术台边。
整个手术室乱成了一锅粥。
科室里则是乱上加乱。
女人在里头被开膛破腹,鱼似的躺在砧板上扑腾。
一双孝顺儿女在外头上蹿下跳,举着手机说我要联系媒体,看不捣了你们这家黑店。
人还没治呢,就知道要钱钱钱,现在把人往手术室里一搁,你们怎么哑巴啦!
我的妈呀,我那可怜的妈。
一群大小医生干瞪眼不说话,本来就不想搭理,这么一来,更没人肯做出头鸟。
闹得小了,是一桩工作失误。
闹得大了,那就是医患纠纷,更别提呼朋唤友再来个群体*件。
院长一手拿着速效救心丸,一边扶着小助理颠颠跑过来。
看到一团乱的办公室差点没背过气去,喊了好几个人,都推说不了解情况。
最后把在角落默默等暴风雨过去的吉云揪了出来。
院长眼巴巴看着吉云。
吉云无奈:“我就瞧过她一眼。”
院长一脸的褶子全揪了起来,手搁在她肩头,声音比身子还颤:“吉教授,吉主任……”
吉云就这么被赶上了手术台。
幸好结果不错,手术成功。
但这大妈的一双孝顺儿女半分颜面不讲,还是毅然决然将这件事捅了出去。
中间添油加醋了多少暂且不表,反正当地媒体作为每日头条,整版连续报道了整五天。
又因为后续反响实在太好,主编特地来电话,兴冲冲告诉医院会定期回访,要站在事件发生最前线,继续追踪事件发展。
院长为此差点没引咎辞职,吉云也被罚了一季度奖金。
大妈带着一双好儿女半毛线没花出了院,还被赠予了私人医生□□的超值大礼包。
于是我们的故事回到开头的地方。
吉云左手拎着高档滋补佳品,右手拎着进口美味水果。
站在人来人往的菱花街坊,耳边还一遍遍回荡着小护士的那句话:云姐,我那是同情你。
她吉云什么时候要人同情过?
手机响起来。
吉云扔了手里的东西扯开包。
院长来查岗,说的还是那两句:“吉教授,吉主任……”
吉云将电话直接挂了,关上包,弯腰将地上东西捡起来。
迎面忽然一阵风,瘦削的一个黑影闪过,紧接着,她感到自己左肩被重重撞了一下。
吉云一连退了几步,手上东西“哗”的铺了一地。
那黑影还算上路,此时伸手拉了把她的胳膊。
贴着皮肉,她敏感地感觉出这是一只不柔软的手,生着厚实的老茧,粗砂纸似的刮得她皱起眉头。
黑影将她拖得站起来,嘿嘿笑道:“美女小心哇!”
没等吉云摆脱他,他自己松了手,又一道风似的跑远。
吉云自认倒霉地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可刚把漏出筐的一个水果拾回来,地上噼里啪啦落了一串的大水珠子。
没几秒,一场倾盆大雨毫无征兆地下了下来。
吉云劈头盖脸被浇了一身。
呵呵,真想骂娘了啊。
***
吉云拎着东西跑进了一家小吃店。
吉云怀疑这中午赶不及,或是家里没人做饭的是不是都挤进了这家店。
桌子紧紧凑凑放满了整个店面,长条凳子头尾相接,吃饭的人把位置全占满了不说,还有没位子地端着个碗站在檐下。
雨水自瓦沿坠进碗里,吃的人拿筷子搅一搅,混着汤水一起灌了。
店里收拾台子的老板娘正好过来招呼,问吉云:“美女,想吃点什么?”
吉云听着刺溜刺溜吸面的声音就饱了,冷脸道:“不吃饭,站这儿躲雨行么?”
老板娘人挺热情:“行啊,怎么不行,就是这雨啊,一时半会停不了。”
吉云也觉得像,要是一阵闪电一阵雷,这雨兴许没多会就好了。
可天上一层黑云压过一层的,天不亮,大戏即将开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