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绿水,峰峦叠绕,青鸾山到处萦绕着花香、草香,天空中时而有鸟飞过,发出清脆的鸣叫。
孟灵曦望着沐浴在月光下的草屋,嘴角溢出甜蜜的笑。
他拉紧她的手,幽深的眸子蓄满了深情:“夫人可愿意与为夫做一对贫贱夫妻?”
这是他承诺她的七日,只有他们,没有其他人。
她嘴角的笑意渐渐晕开,鼻子却开始泛酸:“我愿意。”
“不许哭。你哭起来好难看。”他吻上她盈了薄雾的眼睛,从嗓子中滚出的沙哑声音,充满深情。
“怎么?我还没有老,你就嫌我难看了?”她用粉拳捶打他的胸口,不依道。
“不嫌!不嫌!你老到没有牙齿,本王也不嫌。”他按住她的拳头,让她的手停在他的心口,让她感觉只为她跳动的心。
孟灵曦脸上的笑意一瞬间僵住,还没有褪去的水雾凝结成泪珠滚落。
她,还有机会老到没有牙吗?
他抬手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曦儿,答应本王,无论如何不要放弃希望。”
“那你也答应我,不管将来如何,都替我守好我们的家。”她望着茅屋,每一滴泪中都晃动着他们这短暂的幸福。
“曦儿!”他将她揽入怀中,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这一夜,他们相拥在山顶,迎着凛冽的风,却不觉得冷,只因他们有彼此取暖。
这一夜,她看到天空中划过的流星,许愿希望老天可以让她再活久一点,别留下他一个人太孤单。
这一夜,他说:“曦儿,此生,我将追着你的身影到天涯海角,天上人间,黄泉碧落,永不放手。”
这一夜,她说:“逸,即使有一天,你再也看不到我,我也将永远守着你,直至你白发苍苍,我也不会离去。即便,我只是一缕幽魂。”
夜很长,于他们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万分珍贵。
他们都不曾言爱,不是他们负担不起爱的沉重,只是他们不想让彼此有任何负担。
清晨,她还未醒,他便已经起床,笨拙地为她煮粥、烧菜。
直到准备好早餐,他才用吻唤醒她,为她穿好衣服、净面,再将她抱坐到自己的腿上,一口一口地喂她喝粥。
入口的粥虽然有微微的煳味,她却觉得这是她一生中,喝过的最好喝的粥。
白日,他们会拿着前一日的脏衣服一起到河边,一边嬉戏,一边清洗,每次都是洗完一套,身上穿的一套也已经被水弄湿。
他知道,她依旧吐血。她每次都是躲起来,不让他看到,而他为了让她安心,总是忍住心痛,装作视而不见。
如果,一切美好都可以停留在青鸾山的日子,哪怕她明日即将死去,哪怕真的只有七天,她也今生无悔。
只是,原来老天是这般残忍……
是夜。
他抱着她坐在山顶,从身后圈住她,下巴垫在她的肩头,在她的耳边轻声地问她:“曦儿,你说,我们的孩子会像你多一点?还是像本王多一点?”
她的身子微僵了一下,便幸福地笑道:“我希望他可以像你一样英俊,但不要像你一样脾气坏。”
即使她已经不能为他生儿育女,但是至少想象一下,也是好的。
“本王的脾气很坏吗?”他吸吸鼻子,装作糊涂。
“你说呢?”回忆起曾经,生死边缘,却已经再也在乎不起来。
“曦儿……”他揽紧她,并没有说“对不起”,于他这样的男人而言,行动永远比言语来得重要。
“我不恨了。”
等下了地府,见了爹爹,她会去向爹爹忏悔、赔罪,请求他老人家原谅。只是,她真的不想在生命的最后,仍旧只记得恨。
他又怎会不懂,她之所以不恨,会放下一切,不过是因为她抱着必死的决心。
“我情愿你恨我……”只要你能活下去。
一滴滚烫划过她的颈间,她知道是他的泪……
这个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男子,在她面前笑了这么多天,终是撑不住了。
她没有转头看他,也没有说话,仍是仰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
青鸾山,最后的夜晚没有星星,她却仍不曾眨一下眼睛地望着天空,等待着生的希望出现……
只是,最终,山间只有越来越猛烈的狂风,将他们单薄的衣衫无情地卷起,狂乱地飞舞。
“回去吧。”他不曾松开她,蹲在地上,将她打横抱起,一起离开。
进了茅屋,他将她放在床上,打来温热的水为她净面、洗脚。
前两日,她制止过他的举动,不想他这般屈尊。
净面还好,洗脚这样的活,她总觉得委屈了他那双保家卫国、举起千金重担的手。
他却不许她拒绝,拉着她的玉足按入水中,一边温柔地将水淋上她的脚面,一边叹道:“如果可以,本王希望能给你洗一辈子的脚。”
“好,到时候,你上阵杀敌,我就让你在营帐里给我洗脚。”她知道他低着头,不敢看她,是因为他就快崩溃。是以,她不提生死,故意调侃她。
只是,话一出口,孟灵曦心口便又是一阵猛烈的揪痛。
他,还有机会再上战场吗?
欧阳芮麒肯出面平息她的事,恐怕就是为了要挟萧白逸交出兵权。
那么,赵凝萱会不会就是欧阳芮麒派人杀的?
“好,本王下次上战场一定带着你。”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牵绊住他的脚步,那么这个人只会是孟灵曦。
“到时候我一定不会错过你站在三军阵前的飒爽英姿。”即便那时的她只是一缕幽魂。
“好,记住你答应本王的事情。若是做不到,本王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向你讨回这笔债。”他动作麻利地将她的玉足擦干,已经不再像第一晚那么笨拙。
她低头看着他,嘴角还弯着弧度,眼底却溢着忧愁。
即便这五日她一直沉浸在幸福之中,但这幸福始终不真实。她总是感觉这幸福随时会飞走。而今夜,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沉了一夜的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孟灵曦已在萧白逸怀中沉沉地睡去,他一双疲惫的鹰眸中第一次有了不能掌控的哀戚。
怕的又何止她一个人?只是,他是男人,就算再怕失去,也要成为她的支柱。
这时,凌峰有意压低的声音在屋外响起:“王爷,属下有急事禀报。”
萧白逸转头看了看怀中熟睡的女人,轻轻将她枕在自己胳膊上的头放在一旁的枕头上,才起身穿戴整齐,走了出去。
他曾命令凌峰,如果没有急事,任何人不许上山来打扰他们。
那么,凌峰这次前来,定是有急事禀报。
“什么事?”他走出一段距离,才低声问凌峰。
“王爷,这是魂姑娘给王爷的信。”凌峰恭恭敬敬地将信呈上。
萧白逸接过信,待看完里边的内容,喜悦瞬间染上双眼,随即又被复杂所覆盖。
“留几个人守着王妃,告诉她,本王去去就回。”萧白逸转头看了一眼烛火晃动的屋子,又道,“去把本王的追月牵来,本王要立刻下山。”
“是,王爷。”凌峰领命,立刻去牵他的千里马。
萧白逸趁着凌峰去牵马的工夫,又回了草屋。
“要走了吗?”她已经穿戴整齐,规规整整地坐在床上,看着门口的他。
他愣了一下,凝视她平静无波的脸好一会儿,才大步来到床前,将她抱入怀中,叹道:“再睡一会儿,等你醒了,本王就回来了。”
“可不可以不走?”她抱紧他强劲的腰,将苍白的脸埋在他怀中。
“曦儿,你听话,本王去去就回。”纵使心中再不舍,他还是将她从怀中拉出。
“不要走……”她拉住已经转身的他,声音里全是卑微的哀求。
如果,她的生命只剩下两天。为爱卑微一次,又如何?
她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她此刻若是放他走了,就再也守不住这最后的幸福。
“曦儿,本王必须立刻走……”他咬紧牙关,狠下心,去扯她拉着他的手。
“为何?”她死死地拉住他的胳膊,不肯放手。她不想,真的不想失去。
“放手!”他厉喝道,心底却是满满的痛。原谅他,还不能说出实情。
他用了三成力气,抽出被她死死抓住的手。不想,太过于虚弱的她身子一个不稳,直接跌坐在地上。
他想伸手去扶她,却还是在即将伸手的一瞬间,强制地忍了下来。
他必须立刻下山,他不能心软,他真的等不了了。
“为何要这么对我?”她坐在地上,仰头望着他,已是泪流满面,“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她没有想到,她第一次问他有关爱的问题,是在这种情形下。
她曾以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升华到不需要言爱的地步。不想,在这一刻,她仍是没有信心。
他,真的爱过她吗?
“等我回来。”这是他唯一能给她的承诺。他皱紧眉心,紧握双拳,隐忍下心中的痛。
“我只能活两天了。我不想等,我等不起,你懂不懂?”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将自己生命的期限说出,妄图用生死留下他。
“你不会死,我说过,你绝不会死。”他的眸子已经被怒火烧红,他不愿听到一切有关她会死的话题。
他终是狠下心地转身,他不能再耽搁。
“你答应过我的,会陪我七日,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七日。可是,为何你连这么简单的要求都做不到?”她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哭喊。
“噗……”
她只觉得心口一噎,刺目的鲜红从她口中喷出,却只是换来他身形一顿,连个转身都未曾换来。
她木然地坐在地上,听着马蹄声渐渐消失,弯起唇,笑得满眼绝望……
看来,不是自己的,终究留不住。
即使,她放下仇恨,背叛亲情,仍是连完整的七日都留不住。
“王妃,奴婢伺候王妃更衣。”
一身黑衣的女暗卫不知何时进门,弯腰来扶地上的孟灵曦。
“不用了,我想出去走走。”抽出被女暗卫扶着的胳膊,她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举步艰难地走出茅屋,走向青鸾山的山顶。
晨间的清风卷起她凌乱的发,已经放晴的天空,仍是如昨夜一般,看不到任何希望。
他们来青鸾山这五日,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幸福,她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弱。
虽然,这五日,他笑的时候比之前二十多年加起来还要多,但她知道,他的心在煎熬,他终是没办法坦然面对她即将离去的事实。
于她而言,只要能幸福地度过这七日,最后死在他怀中,她便无怨无悔……
而他,终是没有完成他的诺言,在第五日的清晨离她而去。直到这一刻,她还是不能相信,他已经离去的事实。
他走得那般急,定是有什么比她更重要的人或事让他牵挂。
原来,即便她就快因为爱他而死去,也换不来他全心全意的爱。
是他新纳的侧妃何冰柔让他如此牵肠挂肚吗?
怀疑好似生了根一般在她心头盘绕,她再也无法相信这五日的极尽缠绵是他的真心。
她不吃不喝在山顶站了一天一夜,暗卫劝过,她却两耳不闻地仰望着星星,等待着她希冀的最后希望。
只是,这一夜,尽管星光璀璨,却仍是没能等来一颗流星。
她连黎明的日出都未等到,人就已经昏倒在山顶。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文澜院的床上,耳边是翠儿又惊又喜、又哭又笑的声音。
“小姐可算醒了,吓死翠儿了。”翠儿一边擦着泪水,一边呵呵地傻笑。
“我睡了很久吗?”她声音虚弱地问。
“小姐从回府到现在,睡了三天。”翠儿微微抽泣,“小姐饿不饿,翠儿去给你做点吃的。”
“不饿。”她摇摇头,缓缓合上双眼。
原来,她真的活下来了。
只是,梦醒了。
“小姐,多少吃一点,要不然身子会吃不消。”翠儿站起身,拿过桌子上用热水温着的粥碗,又走回床前。
“翠儿,他呢?”她终是忍不住问。
“王爷他……”翠儿迟疑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我想听实话!”她睁开眼,看向翠儿时,眼中已经沉淀得只剩一片清明。
“王爷这会儿估计是在陪幕侧妃。”翠儿脸现难色,眼中有着嫌恶。
“幕侧妃……”孟灵曦在口中仔细咀嚼了一下这三个字。
原来幕秋水又恢复了曾经的荣耀。她只睡了三天,却不知外边已经过了几重天。
“小姐,你别难过,那个臭王爷根本不值得你为他难过。左拥右抱也就算了,居然在你昏迷的时候,连看都不曾看过你一次,每天就知道和那个幕侧妃在房里厮混。”翠儿越说越气。
“呵……”孟灵曦苦笑,心头隐隐作痛。
她的心居然会痛了……
“小姐,我们不提他,你吃点东西吧。我们只有活得好好的,才不会被人看扁。”翠儿耐心地劝道。
孟灵曦神情一怔,嘴角的苦笑扩散。翠儿都懂的道理,她却不懂,真是汗颜。
她这个要死要活的样子,是在做给谁看?
难道,还要等着别人来怜悯她不成?她孟灵曦还没有卑贱到这种地步。
“翠儿,是谁救了我?”孟灵曦在翠儿的搀扶下坐起身,靠在床柱上。
“是杨公子寻来了灵丹妙药,才解了小姐身上的毒。”翠儿提起杨辰风的时候,难看的脸色明显好转。
“原来是他。”
这个口无遮拦的男人,第一次见面就提点她何冰柔不善。平日虽然没个正经,却从来不在正事上乱来。她知道,他一直明里暗里地帮她。她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他如此垂青。
孟灵曦醒来的当天下午,萧然生带了许多补身的药材给她。
“翠儿,你去将这根人参炖了。”
她将萧然生带来的千年人参递给翠儿,有意支开她。
“是,小姐。”翠儿看了一眼静立的萧然生,恋恋不舍地离去。
她的身影一消失,孟灵曦立刻沉下脸:“萧然生,别去招惹翠儿。”
“曦儿,我的心意,你还不了解吗?”萧然生的眸子里夹杂着受伤及微微的怒火。
他爱了她这么多年,不允许任何人侮辱他的感情。
“翠儿对我来说,就跟亲妹妹一样,你若是敢伤害她,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翠儿对他的真情流露那么明显,她不信他看不出。他却时不时地表现得关怀备至,她怕他是为了紫幽草,心怀目的,最终伤了翠儿。
他冷笑,替自己抱不平:“如果不喜欢一个喜欢自己的人也是一种伤害,那你又何曾不是在无情地伤害我?”
“萧然生,我不爱你,至少我不会去招惹你,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如果不是他一直给翠儿希望,翠儿又怎会用那般明显的眼神看着他?
她不爱他,她那么直接地说着不爱他。
“如果,我说我愿意为你放弃紫幽草……”他上前一步,扣住她的肩膀。
“萧然生,别难为你自己,你做不到。”
她谈不上多了解他,但她知道他绝对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
“那我就杀了萧白逸。”他眼中寒光乍现。
她心下一惊,旋即安稳下来。萧白逸又岂是谁想杀便能杀的?
她迎上他冰寒的视线,他却忽然放开她的肩膀,向后退了一步,眼中的寒光散去,竟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淡然。
她正不解他的转变,忽然闻得一阵脚步声,才瞬间反应过来。
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却仍是能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听到远处她听不到的脚步声。
可见,他时刻提高着警惕,嘴上说的放弃,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须臾,杨辰风摇着折扇,从门外走了进来,仍是那副浪荡不羁的样子。
“哟,然生也在这里啊!”
“是,家父让然生给王妃送些补品过来。”萧然生低眉敛目,平静淡然地回。
杨辰风微颔首,踱步到孟灵曦近前,折扇一收,敲了下她的额头,调侃道:“小曦曦,你还真能睡,要本公子一连来看你三日,你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