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帝依旧没看她,语气却有些不耐烦。
“你是后宫之主,既是后宫之祸,本该是你的职责。怎么,这些事还要朕教你?”
皇后深吸一口气,神情变得冷漠。
“是。”
她看了眼一脸春情的茗太妃,眼底划过一丝冷意。
“皇上既然无暇抽身,臣妾自当恪尽职守,秉公执法,以正宫闱。”
她一拂袖,转身离去。
“等——”
茗太妃的话刚出口就被嘉和帝吞入了腹中,化为断断续续的呻吟。
皇后已经走出休息室,听着身后传来那些*暧昧的声音,依旧克制不住的握紧了双拳,方才强自撑着的坚强刹那如泄气的皮球,焉了下来。
她扶着门栏,有风吹来,冷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后背早已是一片冷汗。
“娘娘。”
董朝恩的声音响起,她一惊而后端正了脸色,冷淡道:“什么事?”
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她顿时警觉。
“花若呢?她去哪儿了?”
心里的不安在无限蔓延。
董朝恩低垂着眉眼,波澜不惊道:“她听见了不该听的,见到了不该见到的事,自然也就去了她应该去的地方。”
皇后陡然踉跄的退后几步,脸色一片雪白,眼里已经泛起了泪水。
“你…你们…”
董朝恩神情不改,“天色不早了,皇后娘娘,早些回宫歇息吧,明日皇上还等着您调查的结果呢。”
皇后浑身一颤,嘴唇颤抖着,满腔愤恨几乎要破口而出,她甚至想要立即倒回去将那对狗男女的事暴露在众人眼前。然而不能,不可以…
她闭了闭眼,睁开眼睛的时候眸中已是一片坚决。
“花若是本宫的贴身之人,她的死活,本该由本宫处置。如今她既触怒的圣上,也是她有此一劫。但她好歹跟了本宫这么多年,她的身后事,也总不能如此草草了之。”
她轻飘飘而凌厉森冷的看向董朝恩,“本宫这就回去休息,还劳烦公公稍后将花若送还至凤銮宫。此恩此情,本宫、铭记于心,必将报答!”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董朝恩依旧面无表情,“这是自然,娘娘且放心。”
皇后忍着宣泄的愤怒,用力一拂袖,抬步离去。
深宫之中,人命流逝如浮云,何况一个小小的女官?
这宫里的黑暗和杀戮,三年来她已经见得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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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卢国公府已经保不住,但为避人耳目,你还是不宜现身,以免暴露身份。”
说话的男子淡淡看了眼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女子,漠然说道。
女子一颤。
“…是。”
“你有话说。”
依旧是那般静默甚至带三分温和的声音,女子却面有惧色,陡然跪了下来。
“属下斗胆,恳请公子…救…”
“你想让我保卢怀远一命?”
温雅的笑容从唇边溢出,男子的语气依旧温和如风,不见丝毫凌厉和喜怒。
女子脸色一白,嘴唇颤抖着,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咬牙道:“公子胸有大智,定能乾坤翻覆。如今卢国公府气数已尽,再无春风得意之机。卢怀远的死活,丝毫不阻碍公子的大计…”
“你都说了。”男子漫不经心却又不显得刻意的打断她的话,“他的死活于我大计无关,我干嘛还要浪费精力去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女子脸色更白,眼瞳隐约浮现绝望之色。
“公子。”
“月婵。”他笑得很温柔,就那么浅浅静静的看过来,便已然将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窥测得一干二净,以一种评述的语气说道:“你爱上他了。”
是的,月婵,卢怀远一心迷恋不惜为此冷落容莹,间接导致卢府悲剧的那个丫鬟。
她没死。
月婵惨白着脸,瘫软的跪在地上,已经听到有凌厉的风声从背后穿过,带着不留余地的杀机。
棋子不该有感情,一旦违背规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明白。
惨笑一声,这样也好。
只是,一直欺骗了他,临死,都不能告之他真相。
她闭上眼,等着死亡的到来。
对不起,怀远。
黄泉路上,若能有幸相遇,我再不会欺瞒你半分。若有来世,我愿倾尽一切补偿今生的无奈隐瞒。
风声抵到背心,欲待穿胸而过。
然,最后的一刻,却听隐没在黑暗中那温润而冷漠的男子低声道:“慢!”
风声一停,身后那人似乎也有讶异。
“公子?”
“放了她。”
仅三个字,男子便不再说话,一瞬间呼吸似乎有些复杂。
跟随多年的属下更是惊愕不已,却依言没再对月婵出手。
月婵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此刻死里逃生,却是惊讶大于庆幸。
“公子?”
男子似乎已经疲倦,“带她下去。”
“…是。”
“还有…”
低低浅浅看似漫不经心又似乎深思熟虑的吩咐透过绵绵纱帐传来,惊得连空气都似乎静了静,随即化为烟云,层层消弭无踪。
……
卢国公府的消息传来已经是第二日。临安公主被卢国公世子下毒谋害,母子俱亡,圣上震怒,收回卢国公世代爵位传承,连夜命穆襄侯调动御林军将卢国公府重重包围,刺鸩毒于长子,亡。全府上下二百九十六口人,无一生还,其家产全数充公。
这一消息如一个劲爆的炸弹,顿时将三日前先帝那道圣旨炸得粉碎,也炸得邱陵城所有百年世家人人惊骇畏惧。
无数资深大臣都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敏感的察觉到,平静的邱陵,开始风起云涌了。
百姓们为此津津乐道唏嘘不已学子们感慨连连忧心忡忡的时候,宫里又爆出了有人谣言秽乱宫闱,却是出自永寿宫茗太妃的心腹。
皇后和温贵妃以及清妃合理彻查,罪证确凿。茗太妃恨得咬牙切齿,却不得不舍车保帅亲自将那心腹宫女赐死以摘清自身。皇后原本想抓着这条证据往上查,却被嘉和帝一个‘家和万事兴’阻止。
他道:“万事和为贵,一切,到此为止。”
这是警告,也是提醒。
皇后明白。
她想给花若报仇,动不了这尊贵的天子,最起码要那个不知廉耻与自己的继子苟合的女人少一层皮。可显然这少年帝君不希望刚丧女又被丫鬟叛变痛心至极的茗太妃再受刺激,亦或者,他不愿皇后的手伸到更远,适时的加以阻止。
皇后纵然不服,却也不得不忍耐这口气。
皇权至上的道理,她懂。
只是既然他的计划已经开始,郭府迟早也在他算计范围内。
没关系,来日方长,时间还早得很。
……
叶轻歌起来后就听说了这个消息,她并不意外,只是隐隐察觉到,卢国公府的覆灭,太过容易。虽然她早做了准备,但这一切的发展似乎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想起了兰芝。
到底谁杀了兰芝?又有什么目的?
容昭抓兰芝的目的是为了调查她,那个人杀兰芝灭口,是在帮自己?
为什么?这其中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和阴谋?
她静静的想着,画扇已经走了进来。
“小姐,老夫人派人传话,让您过去。”
“知道了。”
……
长宁侯也在荣安堂,这个时候让她过来,不外乎是询问昨夜之事,她如实告知,自然,隐去了卢怀远对容莹下毒之事。
长宁侯和老夫人闻言都面有惊色,“竟是如此?”
叶轻歌点点头,感叹道:“我也没想到,表姐竟然…”她顿了顿,面有黯然之色,“逝者已矣,纵然犯下再大的错,也该就此烟消云散了。只可惜,卢国公府百年世家名门,就这样因家族内患而引来杀身之祸。世上之事,当真变幻莫测,谁也无法预料。”
她摇头叹息着,似是唏嘘和有所感悟,长宁侯和老夫人却想到了另一层。
容莹死了,且凶手并非楼氏,这代表长宁侯逃过一劫,但与此同时,新的担忧也紧随而来。
皇上灭卢国公府是为遮盖丑闻,卢国公府如此显赫家族都逃不过灭门之灾,可见帝王之怒,雷霆万钧,稍不注意就是白骨堆血。
如此看来,昨夜当场的目击证人只怕都逃不过一死。
叶轻歌却平安回来,且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们。
也就是说——
长宁侯和老夫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惊惧和恐慌。
卢国公府乃是军侯公府尚且逃不过灭门的下场,那早已触怒龙颜的长宁侯府呢?会不会继卢国公府之后,满门皆斩?
叶轻歌为什么会平安回府?
是因为容昭亲自护送?然后皇上将计就计,借她之口牵连整个侯府,成为皇上眼中不可不拔出的眼中钉?
长宁侯想起自己昨日被禁足在府中,再联想到卢国公府被灭一事,越想越后怕。
皇上这是,在大刀阔斧的整顿朝纲啊。
第一步,就是拿世家名门开刀。
先帝赐婚长宁侯府和晋王府,本是为了羞辱容昭。如今楼氏下狱,谣言纯属无垢,叶轻歌清清白白,何来的羞辱?赐婚从笑话变成了锦绣添花。这让早已对晋王府有铲除之心的皇上会如何想?定会百般阻止两府联姻。
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灭了长宁侯府,那这婚约也就不存在了。
长宁侯虽然在内府家事上糊涂,但好歹是混迹官场多年,对那少年帝君的深沉多少也了解几分,很快就想到了最关键的地方。而后脑子里灵光一闪,那穆襄侯可是痴恋大燕燕宸公主多年,近几日来却频频对叶轻歌百般维护,是否也只是一种掩人耳目的手段?
是了,比起皇上,容昭只怕更不愿娶叶轻歌。
所以昨夜容昭才会先送叶轻歌回府,然后立即进宫拿到圣旨灭卢国公府。
卢国公府是皇上用来掣肘晋王府的关键武力,就这么被拔出了,这其中定然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容昭如此积极的做这个侩子手,是否代表,他已经不再隐忍了?
卢国公府,便是他和皇帝开战的第一局?
两人各有目的,却又不谋而合。
到最后,容昭大胜而归。皇上的怒火,却还没有宣泄干净。
长宁侯越想越心惊,他猛然坐起来。
“大祸临头了,侯府…”他眼中闪过悲凉之色,“危矣…”
叶轻歌故作讶异,“父亲何出此言?”
长宁侯看着她一脸疑惑的模样,心道她也只是一个闺中女子,即便有些小聪明,对这些朝中大事也不甚了解,简单的对她分析了一遍。末了又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叹息道:“若我猜得不错,皇上接下来便会找借口对长宁侯府出手了。”
老夫人面色有些难看。
“长宁侯府世代忠良,皇上不容于晋王府,连长宁侯也不放过么?”
长宁侯低头不说话。
叶轻歌却道:“依父亲所言,皇上若不容于长宁侯府,不过是因为长宁侯府和晋王府有婚姻牵连,皇上不希望晋王府再得长宁侯助力威胁皇权。但若长宁侯府对晋王府没任何利益,皇上便也该放心了。”
长宁侯心思一动,“你的意思是?”
叶轻歌抿唇,沉声道:“如今是敏感时期,看卢国公府的结局,可预料长宁侯必步其后尘。与其欲加之罪死不瞑目,不如急流勇退,或可有一线生机。”
长宁侯一震,“你的意思是…”
老夫人却猛然站了起来,断然拒绝道:“不行。”
叶轻歌的意思她自然明白,无非就是自动请磁,退下历史舞台。但——
“长宁侯府爵位乃是北齐开国始帝所赐,断不可就这么交付他人之手。”
“母亲…”
“祖母。”叶轻歌冷静道:“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若等皇上雷霆之怒,侯府倾覆灭绝,所谓的世代继承也烟消云散。不如以退为进,尚可保全自身性命。”
知道老夫人要说什么,她先一步打断。
“所谓盛极必衰,衰及必盛,此乃自然规律。只要叶氏不绝,焉知没有后继之荣?这一代不行,那么下一代呢,下下代呢?焉知没有复起之时?”
老夫人微微一震,带点惊讶和审视的看向叶轻歌,依旧有些犹豫。
“长宁侯府世代忠心耿耿,皇上若没有正当的理由,是不敢贸然出手的,否者唇亡齿寒,京中那些世代名门如何会冷眼旁观等待自取灭亡?”
叶轻歌摇头,“祖母,您忘了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老夫人身形一震,神色微微悲戚,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长宁侯皱眉,“可是皇上若真对侯府存了杀心,此刻贸然请辞,岂非表示长宁侯臆测君心,只怕…”
“所以在此之前,我们还要做一件事。”
叶轻歌目光悠长,一字一句慢慢道:“一件,可以暂时将皇上的怒火祸水东引为长宁侯府保存生机的事情。”
长宁侯和老夫人对视一眼,“什么事?”
“联姻。”
叶轻歌目光清透而明净,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在皇上还没来得及对长宁侯府出手之前,拉其他人下水,让皇上应接不暇,而长宁侯府,便在此夹缝中寻得生存。”
长宁侯迷惑了,“你已与晋王府有婚约,侯府根本没有女眷能与世家大族联姻。”
“谁说没有?”
叶轻歌目光微转,流泻一抹浅浅笑意。
“做妻是没有,但妾呢?”
“妾!”
长宁侯和老夫人同时惊呼一声,眼神都有些异样。
叶轻歌视若无睹,依旧笑得清浅。
“昨日广陵侯进宫了,得知其长子乃楼氏所害,定然对咱们侯府心怀仇恨愤懑。这个时候,如果咱们给他泄恨的机会,你说,他会不会答应呢?”
长宁侯死死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叶轻歌继续道:“楼氏杀了他的儿子,那么作为女儿,是不是该为自己的母亲赎罪呢?”
长宁侯霍然抬头,眼神凌厉。
“不行!”他看着叶轻歌的眼神冷漠而愤怒,隐约有几分失望,“轻眉是你的妹妹,你怎么能推她入火坑?”
“火坑?”
叶轻歌嘴角勾起几分讥诮和讽刺,隐约还有淡淡悲哀。
同样是女儿,无论楼氏犯了怎样的罪,长宁侯对叶轻眉依旧宠爱有加。换了自己,稍微有丝毫不善幼妹,就是罪大恶极。
“父亲可是忘了,这个火坑,可是您心心念念娶回府的继妻亲自挖的。”
长宁侯被堵得哑口无言,又见她眸色清亮隐含嘲讽,心中莫名的心虚,却强硬道:“楼氏死有余辜,可这一切轻眉毫不知情。她如今已孤苦伶仃,也因其生母没了往日尊贵荣耀,已是痛心至极。你是她的姐姐,就这般容不得她吗?”
这下子,连老夫人也看不过眼了,她呵斥道:“什么容不得她?有其母必有其女,你瞧瞧你从小宠大的宝贝女儿是个什么性子?楼佩英装了这么多年的楚楚可怜你可曾看清她的真面目?轻眉流两滴眼泪说似是而非的话你就信了?别忘了,轻歌才是你唯一的嫡长女。”
她狠狠瞪了长宁侯一眼,“你为了个庶女斥责嫡女,皇上还没对侯府出手,御史台一纸奏折上去就够你受的。”她忽然想到什么,喃喃道:“御史台,宠继灭嫡女…这…这轻则罢官重则流放…”
长宁侯脸色也是一变,想起前几天拔出楼氏做的那些事,再加上如今皇上的态度,若是以此为把柄,那么侯府——
老夫人已是气得浑身颤抖,“你现在还护着那扫把星,非要等皇上下旨抄了侯府你才满意是不是?”
“母亲,我…”
“你给我闭嘴。”
老夫人厉声道:“她们母女惹出来的祸,自该由她们母女承担。不过一个庶女,侯府养了她那么多年,给足了她容光体面,如今侯府大难临头,也是该她做出回报的时候了。”
长宁侯想说什么,但想到刚才母亲的怒斥以及自己的身家性命,终究无言。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很快做了决定。
“就照轻歌说的办。”
长宁侯几度欲言又止。纵然楼氏罪大恶极,但叶轻眉毕竟是他从小宠到大的女儿,多少还是心疼。然他了解母亲的性格,一旦下定决心,就无可更改。况且事关长宁侯府生死存亡,不可儿戏。
只是想起宝贝女儿要给人做妾任人欺辱,他终究不忍,斟酌的说道:“侯府的庶女不止轻眉一个,还有轻莲和轻妆…”
叶轻歌漫不经心的插了一句,“可楼氏的女儿,只有一个叶轻眉。”
长宁侯怒目而视,“你——”
“够了!”
老夫人怒声打断他,决然道:“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待长宁侯说什么,她又继续道:“广陵侯是个人精,未必中计。但此刻他还在早朝,我亲自去广陵侯府和广陵侯府夫人商议。”她嘴角噙起淡淡冷意,“宋至贤非广陵侯夫人所出,我就不信她得知自己亲生儿子之死的真相还能无动于衷。长宁侯府理亏,将杀人凶手的女儿送去给他们处置,他们没理由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