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歌已经走了过来,礼貌的叫了声。
“侯爷。”
容昭刚准备开口,一眼瞥到她身后仅有两步之遥的年轻男子。早些年他不在京城,但都是京城贵族圈子里的富家公子,小时候也见过。再加上此刻从安国公府里走出来的,除了江月宏还能有谁?
江月宏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然后有礼的拱了拱手。
“穆襄侯。”
容昭也不下车,勾了勾唇,淡淡道:“原来是江世子,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叶轻歌很想翻白眼,向来都是人家对他容昭久闻大名,什么时候轮到这个桀骜自负的公子哥去记住其他人了?
“上来。”
容昭那句公式化的见面语后便看向叶轻歌,语气明显的柔和了不少。
叶轻歌有些犹豫,江月宏已经开口道:“男女授受不亲,侯爷,这不合规矩。表妹还是…”
“什么不合规矩?”容昭眉梢一挑,很是自负道:“爷说行就行,谁敢嚼舌根,爷就割了他的舌头。”
这才是他的性格,一惯的强势和高傲。
避免两人在这个问题争执不休,叶轻歌忙道:“有劳侯爷。”
江月宏皱眉,道:“表妹…”
叶轻歌对他微笑着点点头,他似有所悟,闭上了嘴巴。然后亲眼看见容昭掀开车帘扶叶轻歌上了马车,他目光由最初的惊异渐渐沉淀,想起昨日入京后听到的那些流言。
容昭对表妹,看起来并非无情。
他转身,上了另一辆马车。
……
容昭一直拉着叶轻歌的手,侧头看着她静谧安详的侧脸,却不说话。
“我脸上有字?”
叶轻歌回头看着他。
容昭不置可否,眼神温柔而微微担忧。
“鸢儿,其实你今日大可不必进宫的。”
叶轻歌摇摇头,“不,我一定要进宫。”
“为什么?”
叶轻歌眼神微微复杂,却没有回答。
容昭眼神微暗,而后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两人都没再说话,车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得车轮压在青石地板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轻歌才轻轻道:“我以为你今日会去驿馆。”
容昭一怔,低头看着她隐在车厢内的容颜,道:“这些事情自有皇上安排,用不着我亲自带他进宫。”
叶轻歌抿唇不语。
车内又陷入了沉默。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玄瑾在外面道:“世子,到了。”
容昭率先跳下车,然后对着叶轻歌伸出手。
叶轻歌抬头看了看,宫门口已经停了不少马车,人人都朝这边看过来,目色惊奇。
她刚想婉拒,但对上容昭不依不饶的眸子,终是什么都没说,将手放在他手心上,借着他的力道下了车。
很多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探索好奇有之,鄙夷不屑有之,羡慕妒忌有之。
她都不予理会。
“走吧。”
容昭至始至终都牵着她的手,无视所有人的目光,大摇大摆的往宫门口而去。
忽然一声娇喝传来,“容昭,你站住。”
是恪靖。
容昭压根儿就不想理她,头也不回的往宫门而去。
“容昭——”
恪靖的怒喝声戛然而止,侧头看着身侧的青衣妖孽男子,不满道:“哥,你干嘛拉着我?”
温云华看着这个骄横的妹妹,摇摇头。
“这里是皇宫,别胡闹。”
恪靖嘟着嘴,神色愤愤。
“你没看见刚才叶轻歌那个女人从容昭的马车下来吗?我——”
“她就是叶轻歌?”
温云华扬了扬好看的眉,目光里划过一丝兴味儿。
“能让容昭特殊对待的女人可不少,这个叶轻歌,呵呵…倒是真有本事。”
“哥。”
恪靖横眉冷竖,叉腰瞪着他。
“你不会也被那个狐狸精给迷住了吧?”
温云华无语,冲她身后努了努嘴。
“别闹了,父王已经生气了,你要是还想进宫就安静点。上次那件事父王可还没消气呢,这个时候你要是再火上浇油,父王铁定关你三个月禁闭。到时候,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恪靖原本还愤愤不平,听到这番话,下意识的回头,果然见文宣王沉着一张脸,带着几分怒意的看着她。她缩了缩脖子,气势立马弱了下来。
“父王。”
文宣王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你要是再胡闹,我立即禀明了皇上将你嫁出去。”
“不要。”
恪靖刚开口就见文宣王冷眉一凛,立即捂唇,低头弱弱道:“是,父王,女儿知道了。”
文宣王这才脸色好了点,对她身后的温云华叮嘱道:“看好她,她要是闯出什么祸来,我就唯你是问。”
温云华无奈,“是。”
文宣王哼了声,便大步往宫门而去。
恪靖后怕的拍了拍胸口,又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不满的嘀咕。
“什么嘛,就知道凶我…”
“别嘀咕了。”温云华凑上来,“小心被父王听见,你可就惨了。”
恪靖回头瞪着他,“你在幸灾乐祸。”
温云华轻笑,“我的好妹妹,快走吧,待会儿去晚了可是对皇上的大不敬,小心皇上治你的罪。”
恪靖轻哼一声,“表哥才不会治我的罪。”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没再得寸进尺,抬头挺胸,十分高傲的走了进去。
温云华摇摇头,而后想起什么,招来自己的书童。
“这几天她可还好?”
“回世子的话,薛姑娘天天跟着舞姬们练习舞蹈,小的前几天去看过,薛姑娘的舞姿大有长进,今日一定能让皇上满…”
“谁问你这个?”
温云华瞪着他,看了看四周,“我是问…”他一顿,然后挥了挥手,“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他有些烦躁的抬步离去。
书童站在原地,有些纳闷。他觉得,自从世子偶然把那位薛姑娘捡回来以后,就变得有些不正常了。不过这些不是他该关心的事。
摇摇头,甩开脑中的思绪,他小步跑了上去。
……
宴会在九章殿举行,容昭和叶轻歌去的时候,已经坐满了人。自两人走进来开始,殿内的谈笑喧哗声就慢慢寂静了下来。
容昭不予理会,低声对叶轻歌道:“我先过去了。”
他说完走向晋王府的席位。
叶轻歌也没理会那些异样的目光,走向安国公府的席位。
恪靖跨进殿来,瞥了眼刚落座的叶轻歌,眼神恨恨而不甘。接收到来自席间文宣王的警告,她只得收敛了性子,往文宣王的方向而去。
叶轻歌安静的坐着,身旁岳氏小声道:“轻歌,刚才在宫门口,恪靖公主有没有为难你?”
叶轻歌和善的笑笑,“没有。”
岳氏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正准备说什么,这时候,听得门口有太监高喝声响起。
“大燕摄政王到——”
叶轻歌身体几不可察的僵了僵。
殿内所有声音刹那间消失无踪,人人看向殿门口。
容昭下意识的看向叶轻歌,自然察觉到她一刹那的反应,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所有人都看向门口的方向,她却低头不动,不知道是逃避,亦或者觉得没必要。
……
万众瞩目下,苏陌尘走了进来。白衣如雪,风姿凛然。忽然一阵到抽气声响起,似是见到了十分不可思议之事。
身旁岳氏低低的惊呼声无法掩饰,叶轻歌微微蹙眉,还未抬头,眼前便有阴影打下,有人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容昭几乎克制不住要站起来,被身旁晋王重重一扯,低声警告道:“你给我坐好,宴会结束前,哪儿也不许去。”
苏陌尘停在了叶轻歌面前,也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人人神色各异。
苏君兰轻咳一声,“兄长…”
苏陌尘忽然低低而试探的唤了声,“阿凝?”
苏君兰一滞,叶轻歌浑身一颤,容昭再也顾不得其他,猛然站了起来。
“苏陌尘——”
叶轻歌忽然抬头站了起来,浅笑凝在嘴角,化为震惊在眼底乍现。
依旧如雪的容颜,精致的眉目,容色似千言万语也无法描绘的山水画,一笔难以形容,惊艳而炫目。而那一头如墨青丝,此刻却已然纯白如雪。
叶轻歌从未想过,再次于苏陌尘相见,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也从未想过,时隔三年,他会以这样的姿态与她…重逢。
她端着酒杯的手克制不住的收紧,胸腔璃燃烧的怒火即便一再的压制也无法填平,没人知道她此刻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控制自己不要将手中酒杯化为利剑刺向他的胸口。
就像三年前那样。
忽然一声惊呼,苏君兰震惊的看着她。
“你…”
在她抬头的时候,一直跟在苏陌尘身边的尽天也看清了她的面容,同样面色惊异,随即眸色暗淡,低声对苏陌尘道:“公子,她只是和燕宸公主长得有些相似而已,并不是公主…”
容昭早已走了过来,将叶轻歌护在自己身后,转头冷冷的看向苏陌尘,讥诮道:“苏陌尘,三年不见,你眼睛瞎了不成?”
原本只是一句嘲讽的话,却不想苏陌尘身边的尽天突然愤怒抬头。
“不许你侮辱我家公子——”
“尽天。”
苏陌尘已经收回了目光,淡淡唤了声。
尽天立即闭上嘴巴,“是。”
苏陌尘看向叶轻歌,“抱歉。”
然后就转身离去。
主仆俩人慢慢走远,叶轻歌却抬起了头,目光冰冷而仇恨的看着尽天离去的背影。
就是他,当日就是他摔死了她刚刚出生的皇弟。
她汹涌的情绪如此激烈,容昭怎会感受不到?他侧头看着她,见她眼神阴鸷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不由得担心。
“鸢…”
叶轻歌猛然回神,“皇上快来了,你回去吧。”
容昭张了张口,见她已经坐下来,转眼间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模样,终究是没说出一句话,刚准备回自己的位置,却发现归离还没走,正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盯着叶轻歌。
他眸光闪了闪,想起她的心悸之症…
归离捻了捻胡须,道:“身体孱弱,面色虚白,饮食不佳,睡眠不足,常有疲惫之象。小丫头,你这痼疾要是再不治,怕是活不过一年。”
容昭一惊。挨得近的岳氏几人也跟着一怔,神情惊异。
老夫人急急问道:“什么痼疾?轻歌怎么会有痼疾?”
容昭低声道:“前辈可有良方?”
归离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小子,你不是喜欢凝丫头么?怎么又跟这女娃牵扯不休了?”他上上下下打量容昭,又仔细看了看叶轻歌,恍然大悟道:“也是,这小丫头长得倒是和凝丫头有几分相似,气质也像,难怪你会喜欢…”
话未说完,容昭就已经打断他。
“前辈,你可有办法治她的病?”
安国公府这边的人都是一脸的担忧着急。
归离笑了声,而后冷下脸。
“我为什么救她?”
他说完就拂袖而去,容昭一把拉住他,“前辈。”
他声音骤然提高,原本早已各归各位谈笑甚欢的众人也因此再次将目光转了过来。
对面,苏陌尘低着头,好似对其他事漠不关心。苏君兰坐在他下方不远处,神色有些悠远。
容昭不理会众人的目光,神情诚恳而真切,“行医者当以济世救人为本,前辈既有良方,为何不救?”
叶轻歌暗自叹息,这位神医脾气可不是一般的坏。当年为了皇兄,她可是吃了好些苦头的。别说她一个无名小卒,便是皇亲贵胄,归离也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归离最讨厌有人威逼质问。容昭这番态度,只会更加惹恼他。
果然,归离立即沉下脸来,冷笑:“救不救人是我的事,怎么,你北齐难道只会恃强凌弱威逼利诱强迫他人行不愿之事?威名赫赫的穆襄侯何时如此的幼稚可笑不知所谓了?”
“你——”
容昭刚要发火,叶轻歌重新站了起来,微微一笑,福了福身,道:“前辈息怒,侯爷只是一时性急所致,还请前辈莫怪。”
容昭皱眉,刚要说什么,归离又重新将目光落在叶轻歌身上,眼神里浮现几分奇异之色,忽然道:“小丫头,你好像,不怕死啊。”
叶轻歌淡定自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强求不得。”
归离呵呵一笑,“你这性子,倒是和凝丫头…”他忽然一顿,想起了什么,神色复杂而遥远,然后道:“也罢,难得遇到个合我老头子性子的人,也算你我有缘,我便破例帮你医治。不过——”
容昭心中一喜,见他话音一转,忙道:“不过什么?前辈有条件尽管提,只要晚辈能做到,刀山火海万不推辞。”
周围响起一大片抽气声,恪靖已经快磨碎了一口银牙。
安国公府这边,江月宏也站起来,礼貌的抱了抱拳,道:“若能得神医治愈表妹痼疾,但有驱策,晚辈必定效劳。”
归离又是呵呵一声笑,“没那么夸张,只需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即可。”
他看着叶轻歌,意味深长的说道。
对面,苏陌尘淡淡道:“归老…”
归离怒而回头,斥道:“你给我闭嘴。”
满座皆惊,为他敢如此厉喝苏陌尘。更让人惊异的是,苏陌尘竟没有半点生气的迹象,而是真的闭了嘴,不置一词。
容昭皱眉,有些警惕的问:“什么条件?”
归离单手负立,又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没理容昭,依旧看着叶轻歌。
“怎么样,小丫头,答不答应?”
他气定神闲,仿佛料定叶轻歌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一般。
叶轻歌慢慢抬头,微笑自若。
“前辈一番好意,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是…”她话音一转,语气自若:“若是等价交换,小女子自当应下。可若是物超所值,那么请恕小女子无法答应。”
四周再次响起倒抽气声,人人惊异而不敢置信的看着叶轻歌,看她的眼神几乎像在看一个神经病患者。
容昭有些着急,“鸢…”
叶轻歌一个眼神制止了他。
江月宏担心归离因此恼怒而准备说什么来打破尴尬的场面,却听得归离蓦然一声大笑。
“好好好,丫头,你这脾气,太对我老头子的胃口了。”
他看着叶轻歌,眼神熠熠闪闪,像是看见了有趣的猎物。
“从明日起,你来驿馆,老头子保证将你这病症治好。”
驿馆?
容昭皱眉,神色微微不悦。
“为什么要去驿馆?”
归离看起来不大待见容昭,哼了声,道:“你要是希望她红颜薄命早死早超生,老头子我自然也乐得清闲自在。”
容昭被他堵得一噎,没办法,有求于人,这归离又向来软硬不吃。好不容易他终于松口,要是这时候跟他唱反调,万一他又反悔了怎么办?
仔细想了想,到不了到时候他陪她一起去驿馆就是了。
正想着,归离却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道:“只准她一个人去。”又看了看她身后站着的画扇,曼声道:“带个贴身丫鬟也行,你不许跟着。”
容昭沉了脸,“为何?”
归离瞥他一眼,摆出一副臭臭的表情,很是不屑狂妄道:“老头子我不喜欢皇室宗人,这个理由可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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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呀,终于把摄政王拉出来了,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