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堂内。
杨将军的穴道早已被解开,只是手脚还被捆绑着。他伤得不算重,也有人给他草草伤了药,让他不至于血尽而亡。
一路走过来,纯悫早已听说了昨晚发生的事,脸色十分阴沉,一看到被五花大绑的杨将军,便大步走上去,厉声道:“就是你害得我姐姐陷入泥石流差点丧命的?”
杨将军自从被抓回来以后既没有激愤慷慨也没有怨怼不平,而是满心疑惑,思量着秦鸢的身份。此时突然听到少女的质问,愣了愣。
“你是谁?”
纯悫双手叉腰,“你管我是谁?”她语气十分愤懑不屑,“亏得你还是堂堂将军,人家不计前嫌的救你性命,你却恩将仇报险些害得恩人性命不保。杨沛,这就是你作为军人的品德和原则?”
她恨恨道:“你奉贼为主,我姐姐早已派人递交书信告知你真相本欲与你解释,你却不识抬举三番五次与我姐妹作对,如今还害得我姐姐险些丢了命去。”她越说越生气,怒道:“我姐姐乃是当朝长公主,身份尊贵,便是父皇母后在世时都舍不得骂她一句,更别说其他。如今你拥护贼子为王,害我姐姐晕迷不醒,伤她金枝玉体,单凭这一条,就够诛灭你九族。”
别看她年纪小,口齿却凌厉得很。一来就不给杨沛反应的机会,直接劈头盖脸的一番痛骂后就给他定了罪。听得上方的温云华眼皮颤动,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小丫头的嘴皮子功夫他可是领教过的。
杨沛是个正直的军人,顽固保守,从来不懂得虚与委蛇谄媚奉承。突然遇到这样一个刁蛮无礼的小丫头,倒真是被她震得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温云华轻咳两声,“行了丫头,别得理不饶人了,先歇一会儿吧。”
纯悫横眉冷竖,“你叫谁丫头?”
“好好好,你不是丫头。纯悫公主,行了吧?”
温云华深知她的脾气,她发火的时候一定不能和她对着干,否则她一定会闹得不可开交,到时候头疼麻烦的还是他自己。
“纯悫公主?”
杨沛却是悠然睁大了眼睛,“你…你是纯悫公主?”
纯悫哼了声,“怎么,本宫不像公主?”
当然不像。
温云华在心里腹诽着。
杨沛仔细打量纯悫两眼,倒没立即驳斥,而是说道:“我大燕皇室有三位公主,两位嫡公主一为楚怀王遗孤。姑娘既自称是纯悫公主,可有凭证?”
“笑话。”纯悫现在对他一百个不满,说话毫不客气,“你算什么东西,本宫凭什么要向你证明身份?你害得我姐姐现在重伤昏迷,本宫还没与你算账,你倒是先来质问本宫的身份,你以为你是谁?滇京以前是你的地盘,由得你仗势欺人。可现在你已经是阶下之囚,还当自己是个人物呢?脸皮厚到这个程度,果然和苏陌尘那篡权谋位的小人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杨沛被她噼里啪啦一番话给噎得有些发怔,这小姑娘小小年纪,却是口齿伶俐气势逼人,倒还真有几分公主的气派。
对纯悫公主他的确是不怎么了解,只知道小时候好像身子弱,一直养在深宫。比起她姐姐的惊才绝艳尽人皆知,纯悫这两个字可谓黯淡无光毫无出彩之处。
不过见她口口声声称呼之前在容昭怀里那自称秦鸢的女子为姐姐,若那女子真的是大难不死重回故国的燕宸公主,那她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
温云华走过来,道:“杨将军,她的确是纯悫公主。刚才晋王带回来的那女子,也就是你们大燕的燕宸公主。至于三年前那件事真相如何,相信你这段时间多少也听到一些传言。”
他看了眼气呼呼的纯悫,摇摇头,随手一捞,纯悫的私章便落入他手心。
“你没见过纯悫公主,应该认得皇家公主的印鉴吧。”
纯悫发现他竟不知不觉偷走了自己的印鉴,顿时横眉冷目的瞪着他,“还给我。”
她说着就要去抢,温云华也不躲,任她抢走。
杨沛却已经看清了那印鉴上面的字,终于变了脸色。
**
秦鸢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月上枝头,夜色深沉。
她睁开眼就看见容昭守在她床前,一只手撑着头在打盹。看了看四周,便明白他们已经回到城中,天已经黑了,那他们回来也有好几个时辰了吧。
从昨晚到今天缕缕劳累,体力透支,也难得睡那么死。
她又侧头看向容昭,本来想唤他,但想想这几天他也没好好休息过,此时只怕疲惫至极吧。便不欲打扰,倒是认真的打量起他来。
从未见过这样安静的他。
他显然早已沐浴更衣过,如今衣着整洁光鲜亮丽,眉目沉静依旧华艳无双,微蹙的眉头昭示着他时刻防备提防的心。
心口涌出淡淡的疼。
他是在担心她吧。
伸出手,想去抚平他的眉,刚一动两只手就传来钻心的疼,她倒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的轻呼一声。
容昭立即惊醒,“鸢儿。”
秦鸢吓了一跳,倒是忘记了手上的疼痛。
容昭惊醒后就看向她,发现她醒了,立即双手抓着她的肩膀,“别动,你手上还有伤,我已经给你包扎好,不能乱动。大夫说你从昨日开始经过厮杀,又忧心过重,再加上双手伤得严重,这几天都不能出门,呆在房间里好好休息。”
看着他婆婆妈妈唠唠叨叨的样子,秦鸢忍不住道:“我没那么娇弱,是大夫小题大做了。”
“什么小题大做?”容昭不赞同的责备道:“你手上伤口密密麻麻的有数十道,再加上之后泡在淤泥里那么久,又没及时清洗上药。大夫说了,幸亏没伤到骨头,否则你这手以后拿筷子都难。”
他说着又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正常,他稍微松了口气,轻声道:“鸢儿,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回来的时候我们两人都狼狈不堪,我让人给你沐浴清洗以后才敢给你上药。可你体力透支严重,睡下来后没多久就发了高热,温度高得吓人。大夫说如果你晚上还不醒来,情况就会越发恶劣。我听得心惊胆战,险些将那大夫大卸八块。”
他温柔的摸着她的脸,眼神里还有未褪的惶恐和害怕。
“幸亏你醒了,否则…”
“没事了。”
秦鸢微微一笑,“你不要担心。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火都烧不死我,何惧高热?”
“不许说什么死不死的。”
容昭现在是怕极了她再有一丁点的闪失,赶紧截断她的话。
秦鸢莞尔一笑,心里趟过浓浓的暖流。
“好,我不说。可是…”她苦着脸,委屈的说道:“我好饿。”
这话倒不是故意岔开话题,从昨晚到现在,她可是粒米未进滴水未喝,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了。
容昭连忙道:“我已经让人给你准备了粥,你等等,我去让他们把粥送进来。”
他起身大步离去,打开门,对外面吩咐了几句,又倒回来。
“你先扶我起来。”
“好。”
容昭小心翼翼的扶她坐起来,体贴的在她身后垫了一个软枕,又问:“身子有没有不舒服?”
秦鸢摇摇头,“你一直在这里守着我吗?”
容昭点点头,“别人我不放心。”
秦鸢不置可否,“你能安心的守在这里,也就是说,滇京的事解决了?杨将军归顺了?”
“别小看你那个妹妹。”容昭笑了笑,“今天下午她可是当着所有人把杨将军骂了个狗血喷头才将身份以及三年前的事情告诉了杨将军,杨将军知道自己误会了你,还险些害你丢了性命,当即就在你门外跪着请罪,等着你醒来后惩罚呢。”
“什么?”
秦鸢惊讶,“他身上不是还有伤么?你没让他起来?”
“你都那样了,我哪还有时间去管其他人?”容昭理直气壮的说道:“再说了,要不是他推我下泥淖,你也不会为了找我受苦受伤,追根究底还是他的错。再加上他对你不敬,也该吃点苦头。”
秦鸢哭笑不得,“他只是不了解事情真相,赤胆忠心一心为国而已,我怎能怪他?你去让他起来,这大晚上的,别着了风寒。”
容昭有些酸酸的说道:“你干嘛那么关心他?”
秦鸢瞪着他,“他是我大燕的将军,守卫疆土保卫家国,世代忠良从无二心,我怎能以权压人公报私仇?你都多大个人了,还吃这些干醋?”
容昭瘪瘪嘴,“好了,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我刚才已经让他回去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敲门声。
“王爷,公主的粥和药好了,要现在端进来吗?”
“进来吧。”
丫鬟推门而入,将托盘放在案几上便福身退了出去。
容昭端过药碗,用汤匙搅拌着吹了吹。
“来,先把药喝了。”
秦鸢本来想说自己来,可看了看自己被包裹得跟个粽子似的两只手,只得作罢。
容昭体贴的喂她喝药,舌尖一触那药汁,她便皱了皱眉,“好苦。”
“良药苦口利于病。”容昭柔声道:“喝完药你就好了。”
秦鸢也知道是这个理,倒也不矫情。反正这三年为了治心悸之症,她喝过的药可不少。
只是以前心里苦,入口的药汁便觉得不那么苦了。
如今不再是她一个人苦苦撑着,身边终于有个人陪着她一起分担,肩上的担子没那么重了,从前刻意忽略的疲惫感接踵而来,属于小女儿的那些扭捏撒娇便跟着复苏。
尤其是容昭的体贴呵护让她更是心如暖流,时不时就会忍不住撒娇。
容昭自是巴不得她对自己依赖深重,这证明她的心正在向他靠近。
一碗药喝完了以后,容昭又端过粥,“先吃点东西吧。”
喝完粥以后,秦鸢跟他说起另一件事。
“对了,之前我去找你的时候,遇到了杀手。”
“这件事流渊跟我说了。”
容昭神情幽深,“这事你且莫担心,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不出意外,明日就会得到消息。”
“嗯。”
**
上庸城。
坐在华丽的马车中,苏君兰心中忐忑不安,三年来这是苏陌尘第一次下诏让她入宫,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正想着,马车停了下来。
“小姐,到了。”
……
“等等。”苏君兰看了看四周,皱眉道:“这不是去紫宸宫的方向。”
带路的宫女垂眸道:“摄政王从不在紫宸宫接见任何人,那是燕宸公主的寝宫,摄政王不喜欢其他人打扰。”
苏君兰呼吸一滞,手指下意识的收紧,面上露出一抹浅笑,“那我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御书房。”
苏君兰惊异,“御书房是皇上下朝后处理政务的地方,就连后宫之人都不能踏入,兄长怎会…”
宫女怪异的看了她一眼,“苏姑娘大概是误会了,此次姑娘入宫乃皇上召见,并非摄政王。”
苏君兰一怔,“不是兄长召见?”
她这才想起,刚才下人只说宫里传召让她入宫,并未说是何人。三年来虽然大燕早有新帝,但朝政一直是由苏陌尘在打理,她便理所当然的以为是苏陌尘让她进宫。
“皇上…召见我是为何事?”
“奴婢不知。”
说话间已经来到御书房,“到了,姑娘进去吧,奴婢告辞了。”
……
苏君兰走进去后,一眼就看见坐在小皇帝身旁的苏陌尘。
“兄长…”
苏陌尘没抬头,似乎压根儿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苏君兰咬了咬唇,规规矩矩的给小皇帝行礼。
“臣女苏君兰,参见皇上,参见摄政王。”
小皇帝放下狼毫笔,道:“平身。”
“谢皇上。”
苏君兰稳了稳情绪,问道:“不知皇上召臣女入宫是为何事?”
小皇帝先是看了看身边的苏陌尘,这才道:“苏姑娘不必如此客气,说起来你还是朕的表姐。只是这几年来国政繁忙,鲜少让表姐进宫叙话,今日闲暇,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盯着苏君兰,笑了笑,“听说表姐年芳十九却云英未嫁,舅舅也十分忧心,所以…”
苏君兰心中一跳,下意识的看向苏陌尘,见他毫无反应,心中不无失落。
“劳皇上挂心。”她又福了福身,“臣女感激不尽。”
小皇帝又笑了笑,道:“郑已经说了,我们本来就是亲戚,表姐不必拘束。”他又看了看苏陌尘,转过头来对苏君兰道:“表姐是侯府唯一嫡女,身份尊贵非常,自不是凡夫俗子可以高攀得起的。但上庸城内世家名门无数,朕查了一下,各大世家贵族之中未曾娶妻的公子也不少。其中当司徒公、司马公和右首辅家的公子最为出众,哦对了,御史令的嫡长子二十有余也还未娶妻。这几人品貌出众文武双全,与表姐也算般配。表姐若是…”
“皇上。”
苏君兰慌乱的打断他的话。
小皇帝一顿,疑惑的看着她。
“怎么了?”
苏君兰看了眼依旧不为所动的苏陌尘,眼里闪过幽怨之色,而后跪了下来。
“多谢皇上为臣女操心婚事,但自古婚姻大事皆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父亲远征在外,臣女不敢私自做主,还望皇上成全。”
“长兄如父。”
一直未曾说话的苏陌尘此时却开口了,“你我虽非血亲,但你既称我一声兄长,义父不在,你若觉无人做主,那么本王为你指婚。”
“兄长?”
苏君兰花容失色,“你…”
苏陌尘面无表情,“三年守孝之期已过,你之前与义父说想出嫁前出一趟远门,我也带你去了北齐。如今时隔几个月,你的心愿也了了,是该嫁人,好好相夫教子,也免得义父为你的婚事日日忧心。”
苏君兰浑身颤抖,眼眶里已经有了泪光。
“兄长…当真如此绝情?”
“义父已经赶去滇京,行军作战十分辛苦。若还要日日忧心你的婚事,便就是你的不孝了。”苏陌尘淡而微冷道:“你若觉得此事未曾禀明父母有失妥当,我便早日为你把婚事定下来,千里传信于义父,等义父回来后再亲自为你主婚。这,便理所当然了吧?”
苏君兰瘫软在地,勾唇凄怨的笑。
“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思,却要我嫁给别人?”她看着苏陌尘,满眼的爱欲痴缠和幽怨悲哀,此时此刻再也顾不得有他人在场,她凄声道:“兄长,难道你心里,当真就只有表妹一个,再也…”
“够了。”
苏陌尘骤然低喝,语气冷如腊月寒冰。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他道:“右首辅沈广的儿子沈从逸恭谨谦厚,温润风雅,刚好与你匹配。本王这就传信给义父,将你许配于他,择日完婚。”
“我不嫁。”苏君兰骤然低喝,“你凭什么干涉我的事?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的事?”
苏陌尘冷冷道:“你若在家安分的呆着便是死了本王也不会过问一个字,可你竟敢私自派杀手去滇京刺杀她。谁给你的胆子?”
苏君兰震惊的睁大眼睛,骇然的跌坐在地。
“你…你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