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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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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荡一走,魏舒皱着眉头问:“元帅,楚人向来得志便猖狂,况且元帅本来说得对,战争是由楚人挑起来的,现在他们咄咄逼人,又好了疮疤忘了痛,正该提醒一下他们,元帅怎么道歉,仿佛我们说错了一样……哦,不过,这话由元帅说不合适,元帅该让我来说呀。”

赵武一声冷哼:“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这话说的岂止是晋国。子荡是智者,现在他应该明白了。”

没错,子荡现在已经明白了。

站在蒲津桥边,看着鱼贯过桥的士兵,子荡刚开始久久不能平复兴奋的性情,高兴啊,咱把霸主执政说的哑口无言,反而郑重向我道歉,嗯,这段历史值得大书特书,我回去一定让史官把它书写下来……咦,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这话倒也是句名言……且慢。

子荡的脸慢慢红了,他想起赵武在郢都城下的骄傲,当时,赵武傲慢地说:“谁都有权发动战争,但结束战争,必须由胜利者的许可。我是胜利者,我需要得到胜利者的尊重。”

子荡又想起初次来晋国出使,赵武在自家庭院里招待他,当时,赵武闲闲的甩着鱼竿,漫不经心的说:“鱼上钩了”……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说话细声细气的人,突然间对楚国恶语相向,是为了什么?

身边,军队鱼贯而行,正在过河(黄河)的是杞国军队,这支军队完全没有军人的整齐与严肃,他们一边过河一边语声嘈杂的谈论着。子荡眼睛盯着杞国军队,焦距却不在士卒身上,他慢慢回想自己在新田城的外交斡旋。他这趟出使,楚国想要达到的目的,几乎都实现了。然而,随着他的步步紧逼,晋人表现的越来越不耐烦……

晋人一向是睚眦必报的!

晋人全国动员了!

晋人一向以为魏氏与赵氏的军队,属于国中数一数二的,现在这两支军队齐下,而且是全铠装的。

他们武装到了牙齿!

稍停,赵武在郢都城下说的那句话如洪钟大吕,反复在子荡耳边轰响:“谁都有权发动战争,但结束战争,必须由胜利者的许可。”

子荡只觉得如芒刺在背,心中暗想:“这不知羞耻,行为毫无贵族风度的,岂止是赵武?赵武好歹知错认错,我楚国草签了盟约,现在却又节外生枝,不停地在细节上纠缠不休。大约,在晋人眼里,我们真正成了蛮夷。好笑的是,我指责赵武没有风度,人家认错了,我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呀呀呀,刚才被羞辱的那里是赵武,明明是我。”

子荡背上的冷汗淋漓,魏舒站在赵武身边,看着子荡背部的衣物逐渐被汗水浸湿,他笑了,低声说:“元帅,大事成了。被羞耻感击倒的子荡,必然会对我们的……”

“嘘——”赵武轻声提醒:“他距离我们不远,现在心神激荡,无心注意周围的动静,等他清醒过来……”

“我明白”,魏舒低声说:“元帅,为了防范突袭,过河之后,我打算把兵车排在前锋,并列成疏散阵型,这样,前方的溃兵可以通过我战车缝隙进入我军本阵。”

赵武也是老行伍的,魏舒一提他就明白:“没错,虽然我们估算楚军没胆量袭击,但有备无患,你去做吧。”

好不容易,乱糟糟的杞军渡河了,轮到魏氏军队,行军速度陡然提高。早已列阵河边的魏军以一两(辆)为单位,战车先行,75名徒步步卒紧跟在车后上桥,这一两的队伍走到桥中央,另一辆战车开始移动……稍后,渡河的战车继续行驶,久经战阵的晋国士兵不用军官吆喝,战车驶出一段距离后停步。后续战车跟着,紧紧贴着那辆战车停稳。

“行云流水”,目睹魏氏士兵渡河的子荡脑海中唯有这四个字。

魏军的行军节奏仿佛一片美妙的音乐,当所有的军队依次排列在河岸,填满了河对岸的空地,刚才首先渡河战车依旧停的稳稳——他预留空地刚刚好,晋军整齐的战车队,每一辆战车仿佛一块砖石,构成了整个一堵墙,这堵墙严丝合缝地竖立在对岸,看的子荡目旷神宜。

“起歌!”,河对岸,魏舒大声下令。随着他的喊声,晋军唱起了“出车”这首军歌。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

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蒲津桥对岸是“王野”——天王之野。晋军唱起这首歌,以此向天王致敬,恰恰符合当下的场景。

不是吗?晋军打服了楚国,替王室增加了一位臣子,衰弱的王室因此又增加一笔赋税,他们值得受到王室奖励。

歌声雄壮,不久,这首歌也感染了前方的先驱军,顿时,四野响起了迎合声:“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

子荡回身,打量赵武的军队。随着魏军向前挺进,河对岸又让出一块空地。赵武骑在战马上,轻轻摆摆手,第二军军尉籍张立刻大喊:“便步过桥,第一师当先。”

众军都在歌唱,赵军保持着沉默,他们脚步轻盈迈上大桥,快速地通过桥梁,而后毫不在河岸停留,快速地追上魏军的脚步,在行进中,各部队不断调整速度,不一会,他们就在行进中完成了队列整合。

“强军,天下强军”,子荡不由自主的发出感慨:“魏氏强悍之名,列国左右耳闻,但终不脱晋国一贯的整肃。而赵氏……不好说啊。不愧是一直擅长偷袭的军队,竟然能在行进中调整队列。这要是双方真打起来,赵军岂不是能在战斗当中,随意变换阵型?”

“没那么严重”,赵武坦然领受了对方的恭维——子荡这是变相道歉。

“我赵氏与魏氏士卒的选拔标准不同,魏氏注重力大魁梧,所以他们的军队擅长苦战,擅长持久的鏖战,而我的军队注重灵活,注重奔跑……他们天天绕城跑一圈,行进中调整队形,是早已熟习的事了。而说到战斗中调整队形,恐怕我还做不到。我估计,神也做不到。因为战斗中,生死在于一刹那,士卒注意力高度集中,听不到其他号令。”

子荡笑了:“两军对阵,排兵布阵需要花很多时间,赵氏能做到在行进中整理队形,哪怕是在战前如此行事,已经比别人减少许多列阵时间了……只是,赵军怎么没有兵车?”

说话间,骑兵走上蒲津桥了,马蹄踏踏,悬索桥摇荡着,一队步兵赶紧上桥,站立在悬索两边,帮助悬索稳定。赵武瞄了一眼桥上,冲子荡一拱手:“楚使先请。”

说话间,赵武一直没下马。子荡一会站在兵车上,一会跳下地去,但无论他选用什么姿势跟赵武说话,赵武都是居高临下。

子荡爬上战车,顺嘴说:“不急,让骑兵先走吧,我正想请教元帅——赵氏怎么没有兵车配置。”

赵武手指划了一下,将他的军队划入圈子:“兵车战戈,是青铜时代的标志,但现在,新的武器发明了,于是,移动缓慢的兵车就成了活靶子。失去了攻击的犀利后,战车的诸多弊端暴露无遗,比如它对战场比较挑剔,对道路状况要求严格。所以我思虑再三,干脆去除昂贵而不实用的兵车,用步骑混杂的方式战斗,如此,我对战场的选择就更宽泛了——我军招之即战,战之能胜!”

子荡想了想,问:“元帅说的那种新武器,是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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