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暗夭脸上,他闭了上眼,露出痛苦的神色,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往事,道:“一个死人!”
徐佑只怕暗夭避而不答,只要他肯说话,总能一步步套出底细,道:“死人?这倒让我好奇,死人也能教人读书习武吗?”
“教会你之后,再杀了他,岂不是一个死人了吗?”
左彣、履霜、秋分、冬至、山宗五人齐齐色变,望着暗夭的眼眸里或畏之如虎,或如恶恶臭,不由自主的往旁边挪开了数步,仿佛耻于和他站在同一个屋檐下。
天、地、君、亲、师,荀子说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在这个时代仅仅对师父不敬,就可能遭万人唾弃,更别说杀师这样的恶行,有悖人伦,神鬼厌之。
暗夭说的轻描淡写,浑不在意,也是这个时候,才有了些许混迹江湖的刺客该有的薄凉和冷漠。
左彣皱着眉头,道:“你为何杀师?”
暗夭还是闭着眼,并不理会何濡,仿佛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回答。山宗讥嘲道:“不敢回答?尊师教你习武强身,读书明理,却被你狼心狗肺,恩将仇报。原来,你也知道这是无耻下作的禽兽行径!”
暗夭藏在袖袍里的手指动了动,脸上不见怒火,但在场的几人无不是通了七窍的玲珑心,哪还不知山宗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何濡终于开口,道:“孟子说君王无道,尚可杀之,何况师父?若暗夭的师父行事不义,人面兽心,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暗夭猛然睁眼,眸子底部青光弥漫,显得无比的诡异,仰头大笑道;“何郎君所言最合心意!我那位师尊虽然不是披发左衽的戎狄,却是真正的人面兽心之辈。我不仅杀了他,而且剥皮抽筋,挫骨扬灰,撒在厕中最污秽的地方,咒其永世不能翻身。”
三分癫狂,三分阴毒,三分鬼气,还有一分的惊怖不可名状!
徐佑开始动摇,他试图将暗夭收归己用的想法,或许真的是戴着镣铐在刀尖上跳舞,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伤了自己。
何濡的大半生,无不在违逆世间所有约定俗成的规则。汉人叛逃成了胡人,将军子剃发成了小沙弥,然后又从胡人再次叛逃成了汉人,扮演者各种各样的角色,游走在错综复杂的势力之间,开始了轰轰烈烈的造反大业。
循规蹈矩和奉公守法,从来与他绝缘,看到暗夭同样的不容于世俗,反倒高看了他几分,开始真正盘算着将他纳入徐佑麾下的可能性。
左彣叹惜道:“若对你不仁不义,杀了即可。人死万事休,何苦辱及尸身?”
何濡笑道:“风虎,你这就有些痴气,人都杀了,一具肉身又有什么打紧?埋入土中,还不是便宜了虫兽,早晚烟消云散。留给暗夭消消恨意,岂不更好?”
他站起身,走到暗夭跟前,眼眸神采奕奕,摄人心魄,道:“我叫何濡,想必你之前已经打听清楚了。昨夜七郎问你,四夭箭背后的组织到底什么来历,你避而不答。今日我再问你,希望你能给我一个不带隐瞒和欺骗的答案!”
暗夭再次陷入沉默。
何濡鼓动三寸不烂之舌,道:“我们虽是敌人,但没有私仇。你拿钱办事,杀人只是笔买卖,我们理解,所以既没有严刑折磨你,也没有无故的羞辱你。现在问你的这些问题,也不会危害到你关心的任何人,不如再看成一笔买卖,你用这些问题,换得在静苑的干净的衣食和暖和的住处,如何?”
“好,这笔买卖很划算!”
暗夭抬起头,看着何濡,道:“答案就是,我不知道!”
“嗯?”
“我不知道!”暗夭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道:“我跟飞夭、杀夭并不算朋友,每次要杀人,都由慕容贞联络我,给我一份完整的计划,我只需按照约定的时间出现在约定的地点,配合他们杀掉该杀的人。事成之后,分给我那一份酬金,彼此再无来往,只有等下次刺杀才会再见面。”
何濡仍有疑问,道:“以你的身手,飞夭为何没有见猎心喜,将你收入他们的组织中呢?”
“是慕容贞,她不想我跟她一样,受到组织的严密控制,求去不得,所以和飞夭私下交涉,约定我只接受雇佣杀人,而不加入他们的组织。至于用了什么交换条件才让飞夭答应下来,慕容贞没说,可我明白,必然代价不菲。因此我不能辜负了慕容贞的好意,让她付出的代价变得毫无意义,他们背后的组织,我一无所知,也从来没有打听过,不知道,才可以置身事外,才可以安然活命!这就是我的答案,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何濡的阴符四相,最善观人,凝神不放过他一处表情细节和语气里的起伏变化,道:“我信!”
“第二个问题,我要你的易容易骨之术!”
“拿衣食来换,这笔买卖对我不太公平。”
“那就拿你的命来换!”何濡断然道:“交出易容易骨术,我保你不死!”
暗夭摇摇头,道:“这对你不公平!”
何濡奇道:“为什么?”
“因为拿去也没用,你学不了!学不了就是无用之物,用来换我的命,对你自然不公平。”
“有趣,有趣!”何濡对徐佑笑道:“七郎说的没错,这个刺客果然比想象中有趣的多!不过,我要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学不了呢?”
暗夭冷冷道:“当初飞夭对我说了同样的话,结果我给了他修炼的法子,却连试试都不愿意。何郎君,你固然比飞夭聪明百倍,但是他做不到的事,你同样做不到!”
何濡笑道:“我这人性子最倔,受不得激。还是刚才的买卖,你交出易容易骨术,我保你不死。至于公平不公平,由我来判断,不需要你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