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倾卿不甚在意地扫了他们一眼,嘴角浅浅的弧度,却仿佛隔开了一个世界。
“来人,给本官继续审问!”从贺兰宸一进来就被忽视得彻彻底底的郭监军此刻似乎终于找回了场子,从愣神中缓过来后,急忙大喊一声。
而此刻,他那些被上官祁定住了的侍卫身上的穴道也已经过了时辰自行解开了,听他这一声令下,竟是如虎狼般扑向莫倾卿,扭住她的手直接带到郭监军面前。那狰狞的表情,倒有点像是把从上官祁那受到的气发泄到莫倾卿身上的意思。
让他们惊讶的是,不管是贺兰宸还是上官祁,竟没有人开口阻拦,反倒是自行就坐,大有要一探究竟的意思。
只有曹军医因为记挂着伤兵营中的情况,向贺兰宸告了一声后便先行离开了。
军中统帅这样的举动到了那些侍卫眼中,就如同是默许了般,几人瞬间觉得底气十足,拉扯莫倾卿时的动作更是粗鲁凶狠,根本不在意会不会伤到她。
见到贺兰宸的反应,莫倾卿垂下眸子,卷翘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她眸底的情绪,淡淡的唇色因为手腕处的疼痛染了几丝苍白。
“你还想怎样?”再抬眼时,莫倾卿开口道,依然是淡然自若的声音,心境却是全然不同了。
“军中出现疫情,皆是你一手造成,这问题,本官还想问你呢。”郭监军端着架子开口道,只可惜他的脸被上官祁揍了之后实在惨不忍睹,哪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拜托你能不能有点医学常识?先不说是不是疫情,就算是的话,也不可能是我干的,你说我能怎样?”莫倾卿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如是道。
“大胆!”见莫倾卿鄙视得如此明目张胆,郭监军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与你同一牢房的战俘皆染病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搞笑,瘟疫是什么东西?如果是我让他们得上的,我自己怎么一点事儿都没有?”莫倾卿有些不耐烦地顶了他一句。
“你既然能用药放倒他们,自然知道如何自救。”郭监军自以为犀利地驳斥道。
“定罪讲究证据,无凭无据,我也懒得与你多费口舌。”
见识了郭监军的为人后,又经历了刚才的那些变故,莫倾卿此刻早已没有什么心情跟他耗下去了。
然而,她这样的反应,在郭监军眼里却成了想冒充贺兰宸的救命恩人洗脱嫌疑,一计不成,恼羞成怒后的表现。
“证据?你与本官讲证据?”郭监军冷笑一声,以为自己占得了先机,指着莫倾卿的药箱,厉声道,“给我搜!”
莫倾卿一愣,尚未反应过来,背着的药箱就被人粗暴地扯了下来丢在地上。其中一个侍卫凑前摸索着想要打开,然而现代的按压式交叉排扣设置一时之间让他有些无从下手。
“打不开就直接砸了。”见他捣鼓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动静,郭监军不耐烦道,直接给了个最为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法。
那侍卫领命,竟匆匆去到帐外拿了个铁锤回来,搓了搓手后,铆足了劲儿作势就要举起锤子去砸。
莫倾卿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举动,想要去阻止,奈何被两个侍卫同时押着,一时间根本动弹不了。
“那个箱子对我来说很重要,可不可以不要砸?”惊惶无助间,莫倾卿下意识看向贺兰宸,近乎哀求道。
待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他已经不记得她了,何况她现在还背着个细作的黑锅,他怎么可能会帮她。
贺兰宸抬眼看向她,神色极淡,只是当看到她琥珀色的双眸中深深的无助和哀求时,心底竟莫名的有些许不忍,恍然间仿佛有个微弱的声音在絮絮诉说着什么。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当这句话自脑海深处翻涌而出时,贺兰宸不由得愣住了,下意识想要去抓住更多,却一无所获。
她应该是什么样,与他又有何干?!
微微抿唇,贺兰宸面上波澜不惊的将心底的莫名心绪压下,在那侍卫举起铁锤的时候,淡淡开口道:“住手。”
闻言,那侍卫急忙顿住了手,因为收力太过突然,竟是被那锤子一带狼狈的歪倒在地。
众人皆是一惊,不明所以的看向贺兰宸。
当事人却并不在意,继而看向同样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的莫倾卿,语气寡淡却威严不减道:“你自己打开。”
莫倾卿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笑容轻得还未在脸上绽开,便已经破碎。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贺兰宸是记起来了,而事实上,不过是换了个方法让她开箱而已。可是她最怕的,不就是将箱子里的那些现代医疗器械展现在这些一无所知的古代人面前么。
至少,这样子箱子不会坏啊。
稳了稳心绪,莫倾卿这般无力的安慰自己道。她从小就是个乐观的姑娘,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这般自欺欺人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些了。
两个侍卫松开了对她的桎梏,莫倾卿缓步走到箱子前,熟练的将其打开。
哪知,箱盖才刚翻开,候在一旁的侍卫就直接将她推开,仿佛是邀功般,拿起箱子翻了个身一抖,里面的东西尽数被倒了出来。
一大堆金属器具撞击在地的清脆声响震得莫倾卿心头一颤,性格使然加职业习惯,她特别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尤其是陌生人,更何况碰的还是她的手术器械箱和用具,在医院里没她的许可同事们都不敢轻易去动的。
所以,下一刻,当莫倾卿看到有个侍卫竟然用脚扒拉那些金属器械时,心似乎在那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恶狠狠地掏出了个洞,疼得她止不住地战栗。那条名为理智的弦似乎在顷刻间断开来……
手术器械,就如同兵器是战场杀敌的士兵的命般,这些人怎么敢!怎么敢当着她的面这样践踏它们!
莫倾卿抬眼看向那侍卫,眼眸微挑,原本清亮的琥珀色双眼早已光华散尽,毫无感。
“你敢碰一下试试!”当那侍卫又要抬脚时,一把闪着寒光的窄长利刃便横在了他的咽喉处。莫倾卿一手按着他,一手牢牢的握着一把柳叶刀。
没有人注意到她是何时握刀于手,又是如何快速近身到那侍卫跟前的。
只不过,这一息间发生的变故,终归还是没有逃过贺兰宸和上官祁两人的眼睛。只是,两人虽然多少有些惊讶于她的反应和速度,却没有丝毫要参与其中或者阻止的意思。
“反了反了!来人啊,把这胆大妄为的细作给本官就地正法!”郭监军气得差点跳脚,怒不可遏地吼道。
“想让他死的话,你们就动一动试试。”莫倾卿冷冷开口道,手中的柳叶刀随手一转,不过是轻轻贴着那侍卫的脖子微微一划,便有细小的血珠冒了出来。
“救……救命……”那侍卫颈间一痛,更是不敢乱动。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郭监军怒视着莫倾卿,指向她的手因为生气和颤抖着。
其实,这种情况下,只需贺兰宸或者上官祁,再或是他们的影卫稍有动作,便能将莫倾卿制服。只不过,为首的两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作为下属的影卫们更是不可能贸贸然出手了。
而郭监军心里又憋着一口气,自是不愿意向他们求助,以至于一时间双方竟就这般僵持着。
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的呜鸣声自士兵群中传了出来,众人转头,便见站在外侧的一个士兵口吐白沫,颓然倒地,痛苦挣扎着。
“雪……雪儿……姑……娘……”那士兵硬撑着看向仍旧在场的韩雪儿,求救道。
经他这么一叫,原本还惊慌愣神的士兵们立刻反应过来,纷纷叫道:“雪儿姑娘,请你快救救他。”
见此,韩雪儿不由得后悔方才没有早些离开。
近日军中出现的各种状况似乎无一不是指向了瘟疫这一结果,虽然军医们尚未定论,但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她一直偷偷与那些兵士们保持距离。即便是先前因为贺兰宸的缘故去伤兵营时,她也是先做了一番准备的。她虽然懂些医术,却也惧怕这如同洪水猛兽般的疫情,万一不小心沾染上了,凭她的能力不见得能够全身而退。
而此刻,曹军医早已先行离开,当着贺兰宸的面,她又不能拒绝那些士兵的请求。虽说这是一个能在贺兰宸面前表现自己医术的机会,但韩雪儿又嫌那染病的士兵口吐白沫甚是恶心,更何况他还极有可能是因为染上了瘟疫,自己如果这般贸贸然靠近,若是被沾染上了,岂不是糟糕。
这般左右为难,实在是令人着恼!
不过是片刻间的迟疑,韩雪儿心中已是思绪万千。许是太过专注,她并没有发现自己脸上的表情早已尽数落入了贺兰宸等人眼中。
贺兰宸似笑非笑地看了韩雪儿一眼,正准备让夜影去叫军医,却见原本挟持着侍卫的莫倾卿竟然松了手,快速走到了那顷刻间便气息奄奄的士兵身旁。
“你干什么?”几个士兵立刻拦住她,看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仇敌般。
“你们要是想让他就这么死去尽管拦着。”莫倾卿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语气里没有什么温度。
这些人,她完全可以不闻不问,只不过身为医生的职责感让她无法做到坦然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不用你假惺惺,我们有雪儿姑娘!”其中一个士兵毫不客气的冲她回道。
莫倾卿不无嘲讽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立在原地一副关心模样却一动不动的韩雪儿,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让她去。”
恰是时,贺兰宸忽又开口道,看向莫倾卿的眼中闪过一丝饶有兴趣的探究。
主帅有命,士兵们岂敢不从。几人立刻让出条道来,看着莫倾卿走到发病的士兵跟前,蹲下细细诊脉。
见此,韩雪儿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杀意,这个莫倾卿,简直就是来给她添堵的,处处与她过不去!
而此时的郭监军却是如释重负,正打算让手下将地上那些东西处理掉,却见贺兰宸冷冷看向他,仿佛早已将他心中所想窥探得清清楚楚。
被那如同黑暗中蓄势待发的猛兽般锐利的目光注视着,郭监军只觉得脊背一片冰凉,哪里还有先前的威风。强打直腰板坐在位上后,竟是不敢再有任何的举动。
这一切,此刻正在专心诊脉的莫倾卿自然是一概不知,那专注认真的神情,仿佛除了眼前的病人,周遭的其他事物都早已被她置于身外了。
军帐中一时间极为安静,众人的呼吸声因着这寂然似乎也不由得放轻了许多。
贺兰宸静静地看着莫倾卿,看着她神情专注的诊脉,看着她起身回到那堆散落在地的东西中翻找着,看着她拿着古怪的器械和不知名的药物回到原处,看着她复诊,喂药……
明明是头一回见到她,明明是头一回见她用这些古怪的方法行医,贺兰宸却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惊讶,就仿佛她本该如此。
这一念头刚自脑中一闪而过,贺兰宸不由得一愣。这似乎已经是今天第二次出现这种情况了……为什么?
墨色的眸子微张,贺兰宸微微抿唇,掩下了这些莫名的思绪。
此时坐在贺兰宸身侧的上官祁却早已按耐不住,起身凑到了那群士兵那头。哪知,他才刚一到,便听人群中传来一声怒斥:“你要干什么?”
上官祁眼皮一跳,示意围观的士兵给他让个道。挡在跟前的几人让开后,映入眼帘的便是莫倾卿一手拿着刚才用来胁迫郭监军侍卫的利刃,一手抓着那染病士兵的手腕,而另一个士兵正手持长剑抵在了她白希纤瘦的脖颈上,眼神中满是警惕。
仿佛只要莫倾卿再继续有半点不轨的动作,换来的必定是她脖子上的一个血窟窿。
淡淡的扫了一眼脖子上的长剑,莫倾卿神色淡然,语气没有任何起伏道:“放心,我还没蠢到那种地步,当着你们这么多人的面行凶。我很惜命的。”
“放下。”上官祁拍拍那士兵,轻声嘱咐了一句。
士兵转头看了上官祁一眼,又看了看莫倾卿,这才收了剑,立在一旁。
莫倾卿手微一使力,锋利的手术刀立刻在那染病士兵的手腕处划开了个口子,随后她用杯子接住了往外流的血,待有了小半杯后,这才停住为其止血。
待处理完那小伤口后,莫倾卿没有再看任何人,端着杯子起身,转身之后,挺直脊背,一步一步走到那堆散乱的器具前,神色淡定,镇静漠然。
只是,当她半跪半蹲在那些物件前时,因为角度的缘故,贺兰宸却清楚的看到,女子眼中闪过的茫然,就仿佛如梦初醒般,而后,随之而来的,竟是满眼的委屈和绝望。
莫倾卿颓然地望着手中那一小杯血,刚才因为太过专注,她竟是想要抽血然后用仪器来检测血液中是否存在什么肉眼无法发现的可疑成分。只是,当她准备拿东西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仍然在古代。
琥珀色的双眸似有雾气蒸腾而起,莫倾卿低下头,拼命压制住那随时可能涌出的泪水,深吸了口气后,拿出了几张做过特别处理的试纸,用棉签将血沾染上去。
血液落在了试纸上慢慢氤氲开,到最后,竟然现出了不同的颜色。
看到这样的反应,莫倾卿的瞳孔蓦地一紧。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