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却正色一揖:“小民在乡间行医治病,生活安稳。但自从金军和伪齐军打来,就没有过一天安宁的日子。小民的两个儿子都被乱军所杀。一直期盼王师兴兵,杀退金贼,大家好有个安稳的太平日子。久闻岳相公大名,替他诊治,小民深感荣幸……”
花溶肃然还礼:“多谢老先生信任。”
大夫坚决不收诊金,只问:“夫人,如今朝廷是要跟虏人决战么?只要杀退虏人,就算替我儿子报仇雪恨了……”
“老先生请放心。朝廷会尽力保护宋国的子民。”
大夫欢天喜地,无论如何也不肯收诊金,飘然而去。
花溶亲自将他送到门口。心里深深的忧切,当今天子,真有和虏人决战的勇气和魄力?有么?有么?
王师北定中原日,是多少流亡百姓的殷切厚望?
可是,赵德基,他当得起这份厚望?
岳鹏举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花溶勉强喝了两大碗粥,又去屋里陪护他。此时天色已经黑尽,她忙碌这一阵,又坐这么久,浑身的汗水凝结,才觉得冰凉。再摸岳鹏举,他的浑身也是冰凉。
她焦虑不堪,他重伤损元,如果一直暖和不起来,真是危在旦夕。
她拿了好几条被子替他盖上,可他的身子依旧僵冷,双目紧闭。
正在焦虑,忽然灵机一动,掀开一点被子,将他的衣服脱得精光,自己也脱了衣服上床,紧紧抱住他的腰。
浑身一个激灵,如抱着一个硕大的冰块。
她费力地翻转他的身子,让他的胸口跟自己密切贴合,手脚都要被他冻得麻木了,如此反复折腾到半夜,他的身子竟然慢慢地有了温度。
她在黑夜里微笑起来,更紧地抱住他,只觉得疲倦,无比的疲倦,这才想起,自己“绝食”如此多日,身子也早是到了极限,一闭眼,便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花溶是被爆竹声声惊醒的。
但眼皮还是倦得睁不开,迷迷糊糊里,身子贴着那么温暖厚实的胸膛,极其放松的安宁和安全,许久没有过的惬意。
她暖暖被子,也不管外面的喧闹,攀着被子继续入睡。
好一会儿,她忽然觉得一个温暖的目光,睁开眼睛,倦倦地笑起来:“鹏举,你醒啦。”
他声音沙哑,搂住怀里柔软的身子。他的“搂”那么奇特,浑身疼痛,用不上劲,都是她将他的手圈在自己腰上。
她伸手摸摸他光秃秃的眉毛,总是忍不住的笑:“鹏举,你现在的样子好好笑唷……”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眉毛被烧焦了,已经变成了一个“无眉人”。被她软软的手摸着,才知道原因,见她笑得那么开心,也咧嘴笑一下,浑身仿佛没有那么疼了。
他缓缓移动手臂,快要麻木的手臂逐渐有了点力气,也学她的样子,摸在她新月一般的弯眉上。两人手交叉,互相摸着对方的眉毛,看起来,动作那么怪异。
花溶又是噗哧一声:“我的眉毛还在吧?”
“嗯,还在。”
“嘻嘻,鹏举,是不是去火里找我被烧焦的啊?”
他点点头。
“我就知道是这样。你看看,身上整整八处伤,要休养好,起码得半年。”
他掀动眉毛,可是,偏偏“无眉”,样子更是滑稽可笑:“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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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半年就半年,只要能活着就算不错了。”她由衷地高兴,只要大家都还活着,就胜过一切。笑嘻嘻的,原来,自己越来越贪生怕死了。其实,谁又真正想死?
只是,失去了儿子难免难过。
他夫妻对视一眼,都是同样的心情。虽然只得一年多的相处,但和这个孩子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孩子小小的欢声笑语不知曾带给二人多少快乐,尤其是花溶养伤的那些日子,每天得他欢笑膝下,度过了许多寂寞苦闷的时光。也为此,她专门去练习从无兴趣的针织女红,亲自给孩子缝制衣服帽子。没想到,一夕离别,再见不知是何时。
花溶叹道:“但愿金兀术一直善待他。”
岳鹏举也叹一声:“这个我倒是不担心。金兀术对孩子,总是真心实意的。他绝不会薄待他。”
岳鹏举也笑嘻嘻的,因为没有眉毛,他笑得也很怪异,已经可以转动的手,轻轻顺着妻子的面颊往下滑,停留在她柔软的脖子上,然后,微微往下。太过久违了,那么美妙的身子,自己熟悉的身子,虽然已跟熟悉自己一般熟悉,此刻却觉得一阵心跳。
花溶面颊绯红,轻轻拍打他的手,低声啐他:“你的伤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