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鹏举放开妻子的手,花溶将收拾好的大包裹递给他,里面都是些冬日的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鹏举,冬日寒冷,这些,都是用得着的。这另一个,是高四姐带给张弦的……”
一个包裹,重若千钧,岳鹏举几乎接不住,一把搂住妻子:“十七姐,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花溶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门外,杨沂中见岳鹏举久久不出来,酒再也喝不下去,他不怕岳鹏举逃走,却怕岳鹏举自杀。要是岳鹏举自杀了,自己怎生向秦桧和张俊交差?他站起身问马超:“岳相公怎地还不出来?”
马超一躬身,尚未回答,只听得背后淡淡的声音:“有劳杨十哥久等。自家这就随杨十哥上路。”
杨沂中松了口气,见岳鹏举走向那顶空轿子,不禁跟上去压低了声音:“岳相公,你何不效法韩相公?”
岳鹏举摇摇头:“多谢杨十哥一番好意。”
杨沂中长叹一声,岳鹏举北战金人,南征洞庭,杨威南北,可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他虽然倚靠秦桧和张俊,暂且保得荣华富贵,但兔死狐悲,谁又知道这富贵能否长久?
岳鹏举一掀轿帘,稳稳地坐了。杨沂中一挥手,轿子启程。
走得几步,他悄然掀开帘子,只见身后,妻子跌跌撞撞地追上来,哭倒在雪地上,漫天的风雪越来越大,很快将她的头发、将她的身影,变成了一团雪白,走出老远,她依旧跪倒在雪地上,只是,哭泣声,再也听不见了……
“十七姐,我此生负你,来生,必不负你!”
他紧紧握着拳头,燃烧的眼神几乎要将浑身的骨骼都烫碎,融化……十七姐,小虎头……自己半生戎马,忠肝义胆,换来的,竟然是连妻儿都保不住。
早知如此,忠有何用?该对谁忠?
如果还有来生,自己的命运,一定要自己把握,而绝非是处于如此任人宰割的地位。
岳鹏举一入大理寺狱,便被单独关在了一间屋子里。这里犯人并不多,能入大理寺狱的,都是一些政治要犯。在他的隔壁,张弦、于鹏、孙革等六七名部署,早已经历了严刑拷打,又见主帅入狱,这一重大的心理打击之下,被拷打得最严重的张弦,早已支撑不住,攀在铁窗前,嚎啕失声:“天不佑大宋,天不佑大宋……”
他连续惨呼三声,终因伤势疼痛难忍,晕了过去。岳鹏举奔到窗边,看着一干出生入死的部属兄弟,心里那股强烈的愤怒越来越深挚,几乎要冲破脑子,一直冲破这个铁窗牢狱。
于鹏仰天长叹,一句话也不说。
岳鹏举伸手摇了摇铁窗,也没有说一句话。
负责主审的官员叫贺铸,他们久仰岳鹏举大名,心底其实抱了一些同情之心,态度十分客气:“岳相公,如今指责你三罪,一是拿自己比太祖、二是矫诏行事、三是指斥君上。你可认罪?”
岳鹏举沉声说:“你们可以转告秦桧,要我认罪也可以,必须先放了张弦等人。他们获得自由之日,便是我认罪伏法之时。”
贺铸看着这份本就站不住脚的“罪证”,没法再继续下去,便不忍下辣手,还暗地里自掏腰包,改善岳鹏举等人的伙食。
在大理寺狱的另一端,却关着一位特殊的女眷,正是天薇公主。这是大理寺狱多年以来关押的第一位女性——一位假公主。
赵德基的诏书已经下去,三日之内,于午门菜市斩杀假公主。诏书出去,天下哗然。因为此事引起的牵涉极大,人们纷纷猜疑:如果是假公主,为何当日的太监认不出来?她离宫时已经十五六岁,这样大的姑娘,已经不可能有本质上的相貌的改变,为何当今天子自己也认不出自己的亲妹?
老百姓奔走相告,议论纷纷,宫里的女眷也坐不住了,就连张莺莺、吴金奴等也一个个战战兢兢,如蒙鼓里。
可是,天子之令,她们谁也不敢过问半句,只要还想呆在宫里,还想受到天子宠爱,明哲保身才是最关键的。岂不见,宠信如小刘氏,日前还不知因何被赵德基踹得全身青一块紫一块。
此时,三位宠妃伴着赵德基用膳,赵德基抚着心口,不停唉声叹气:“唉,朕自认宽宏大量,为何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白眼狼?岳鹏举夫妻受尽朕的恩宠优渥,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可是,却还是要生悖逆。天薇归来,朕待她比亲妹妹还亲,可她却是个冒牌货……”
伴君如伴虎,妃嫔们明知他在做戏,可谁又敢不附和他?张、吴二人兔死狐悲,目睹婉婉惨死,现在又是天薇,有心去求一个情,可是,二人话到嘴边,只提了个开头,便被赵德基严厉地制止,理由是女眷不得问政。二人再也不敢多话,不仅如此,还得昧着良心,一味称赞官家英明得当,识破假公主真面目,还了宫闱一片安静。
连续的雨雪天气,监狱里冻得如冰窖一般。隔壁一声接一声的惨呼传来,都是太监、宫人被拷打的声音。
这些人,都是昔日服侍过天薇或者迎接天薇归来的太监。天薇归来,这些旧人自然出面辨认过公主的真伪。尤其是冯益,他早年曾服侍天薇的母亲,熟悉天薇母女,因此,天薇一归来,他认为奇货可居,对天薇甚是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