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撕心裂肺惨呼:“丫头……丫头啊……”
她的手软软地垂下去,长睫毛红红的,如一只死去的蝴蝶。
又是一声巨响,黑夜里灿烂的死亡之花,死士们蜂拥退去,自相践踏,成群倒下,血腥融入空气,和雪花结合,下出一场红色的雨。
最后的意识里,传来雄壮的歌声,那么清晰: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怀里的人,轻如羽毛,又重得不可负荷,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死去。自己来晚了!自己终究还是来晚了!秦大王挥舞着手里的大刀,已经完全没有其他意识,只知道:杀杀杀!杀掉所有元凶首恶,杀掉所有危害丫头的人。
惨呼此起彼伏,也不知道都是自己杀掉的还是其他什么人杀掉的,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判断的意识,只有一个强烈念头:离开,快点带丫头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让她安全,永远安全下来。
前面是一条分岔路口,随行的9名侍卫已经只剩下两人,一人低喝:“大王,快,往左……”
他不假思索,抱了人就往左边跑。身后,一群秦府的死士站在黑夜的路口,举着火把,杀气腾腾。
“逃犯去了哪里?”
“左边?”
“右边?”
为首之人稍微犹豫:“并分两路,务必斩草除根。”
就是这片刻的犹豫,暗地里,如蝗般的暗箭射出,众人声声惨呼,倒在地上。暗处的人务求下杀手,竟是丝毫也不柔软,几乎将周围的死士全部杀绝。
纷纷扬扬的雪花,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传来阵阵的爆竹声,大宋的除夕,来了。
一骑快马从密林里闪出来,武乞迈急问:“四太子,追不追?”
金兀术看着遍地的尸首,心惊动魄,脑子里如一团乱麻。
“四太子,一定得赶在她死之前找到她……”武乞迈是唯一一个知道四太子被下毒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花溶的安危便是四太子的安危。如今,花溶已经濒临死亡,再不拿到解药,四太子就朝不保夕了。
金兀术站在原地,眼前满是那黎明中披头散发、血肉模糊的身影,甚至有一瞬间,他能明显感觉到她的血飞溅到自己身上的那股腥味。神思有些麻木,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被一地的断臂残肢所阻塞,比血战小商桥的那个夜晚,何止恐惧一百倍!
自己最大的对手,终于死了!
自己最心仪的女人,也血肉模糊了!
这就是自己一直期待的结果?
他呼吸急促,说不出话,残废的右手,仅余的三根手指牢牢握住方天画戟,耳边,又传来急促的追逐声。
武乞迈急道:“四太子,快走,宋军追来了……”
他下意识地转身就往岔道的右边跑,武乞迈一挥手,其余人等立刻跟了上去。
南门。
负责值守的侍卫见一队官军冲过来,急忙放行,大声问:“岳鹏举呢?”
为首的军官大声回答:“已经死了。收兵。”
东边的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但明晃晃的全城晃动的火把阻碍了这丝亮色。早起的人们,已经推开窗子,开始吆喝,鸡鸭鱼肉,水果蔬菜,临安城即将开始它新的一天。
旁边横七竖八躺着十多具尸体。霹雳弹烧焦的味道遍布四周,鼻端全是硫磺的怪味,以及许多士兵头发被烧焦的怪味。岳鹏举血肉模糊,胸前背心都已经烧得半焦。一名士兵拿了那张纸条,又从他贴身处摸出一只玉环。
明亮的火把下,秦桧亲自检验那个须发皆张的高大男子的尸身,他的身形、服饰、随身的物事,都毫无争议地表明正是岳鹏举。万俟呙也上前细看,惊喜地说:“没错,这就是岳鹏举。”秦桧松一口气,盯着自己的死对头,大宋的第一将星,终于被自己彻底铲除。
他站起身,一挥手,用尽力气大喊一声:“逆贼岳鹏举已伏诛!”
“逆贼岳鹏举已伏诛!”
他手舞足蹈,声嘶力竭,得意洋洋,犹如指挥了人生最重大的一次战役,且取得胜利。真好,胜利的感觉。
张俊看得心底颇不是滋味,不甘心自己居功第二,也大喝:“逆贼岳鹏举伏诛,撤军。”
却没有想象中的万众欢呼,只张家军发出寥寥的附和:“撤军”!面对帝国的将星的尸首,士兵们似乎不太想多看,又忍不住疑惑“岳相公为何没死在战场,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他们自然不敢过问,加快了脚步,迅速撤去。
秦桧狞笑一声,以前,他还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礼贤下士”,但自从终身宰相写进和议条款后,他便肆无忌惮地公开张扬,如今,岳鹏举一死,便更不将张俊放在眼里,心里盘算着,得找个机会将张俊排挤走。张俊讪讪地,更是恼羞成怒,但在秦桧面前依旧得伏低做小。
天色,逐渐亮起来。
但乌云还是压在雪层里,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仿佛这个除夕都不会再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