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影慢慢从红树林里走出来,远远地看着地上这一幕。半晌,只见地上的人忽睁开眼睛,像一个发疯的人乍然清醒,茫然地四处张望。二人目光相接,他一时没有认出她一般,只是怔怔地看着这个一身古怪装束的人,像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她的声音十分平淡:“王君华到了没有?”
他被这个熟悉的声音惊醒,翻身想要坐起来,挣扎着,浑身陷在一种剧烈疼痛后的绵软里,嘴唇发青,疲倦,倦得四肢都抬不起来。
她的声音提高一点:“王君华还没到?”
“花溶,难道你就只会问她?”他愤愤然,“你就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
她不可思议。痛苦,这是谁自找的呢?安安分分称王称霸,在金国安享荣华富贵么?
“金兀术,其实,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该的是,战场上输了,就要玩弄政治阴谋。没错,你现在是很痛苦,可是,死掉的岳鹏举呢?张弦呢?他们就不痛苦?”
他愤怒地蠕动嘴唇:“因为他们都该死。”
花溶摇摇头,敌人,永远的敌人。
他伸出手去:“解药,花溶,我要解药,我受不了了。”
她径直摇头:“王君华究竟来没有?”
他眼里冒出怒火,不答。花溶接触到他凶悍的目光,那是愤怒的火焰。每次这样发作,所有人,便成了他的敌人。
眼看她就要转身离去,金兀术才嘶声说:“要杀王君华,你就跟我走。”
她停下脚步,笑一声:“现在就要杀王君华么?杀了她,秦桧怎么办?”
她的笑容清新而纯洁,而且一本正经,像一个孩子般虚心好学,真正在询问他的意见。“四太子,你说,要如何才能将秦桧和王君华一起杀了?”
他恶狠狠地回答:“现在只能杀王君华,秦桧绝不可能伸着脖子到金国来,等你杀他。”
“四太子,难道你就不能给我想想办法么?”她随手摘下身边的一根褐色的柔软枝条,放在嘴边,皱眉叹息,“四太子,你一定能想到办法。”
他咬牙切齿:“我无法可想。”
她挥动枝条,满眼期望:“你杀岳鹏举时,计策那么好。杀秦桧,你也一定能想到办法。你是不想帮忙么?”
金兀术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眼神里那种无辜而纯洁的神情,又充满信赖。仿佛要自己杀掉秦桧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此时,发作后的疼痛已经淡去,他浑身衣服被自己撕扯得东一条西一条,风一吹,簌簌作响,头发散乱,如沿街乞讨的乞丐。而花溶,那是一个鲜明的对比,他细细地看去,才发现花溶的精神状态发生了极大的改观,跟刚来燕京时穷途末路的悲哀、削瘦、茫然、恐惧迥异。她衣服整洁,身子站得笔直,头发乌黑,眼珠明亮。
他忽然问:“花溶,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我派出的人为什么找不到你?”
她微微一笑:“辽国真是个好地方,能给人想不到的力量。”
没头没脑的一句,他甚是不解,可是,她满脸微笑,仿佛自己再也不是她的敌人——
“王君华到了月余,你究竟要不要杀她?或者何时杀她?”
她微微凝神,认真打算,好一会儿才开口:“杀她是必然的。我只是拿不准能不能用她诱杀秦桧。可是,四太子,她既然来了这么久,你为何不早帮我把她杀了?”
他眼里闪出狡猾的光:“我为何要帮你杀?能交给你,已经算不错了。一口气杀了,倒正中秦桧下怀。他也许巴不得王君华死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正好可以大肆纳妾重娶。”
她不无鄙夷:“是啊。总是你要好过的女人,难怪你和秦桧如此相得。”
他面上一红,愤怒地张口要反驳,又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见她转身又要走,跳起来拉住她:“花溶,我可有言在先。若错过了时机,王君华走了,你可不要怪在我头上,赖着不给解药。”
花溶见他目露凶光在自己身上扫射,毫不怀疑,只要解药在自己身上,他一定会马上杀了自己,夺取解药。她嫣然一笑,一摊手:“四太子,很抱歉,解药如此珍贵的东西,我留着救命,怎会随身带着?它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等你答应我的事情办妥,你一定会得到解药。”她见他依旧满脸怒色,又补充说,“你放心,你的命还早着,不会死!你四太子英雄一世,一点痛楚也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