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想越兴奋,立即打开角落里的一个箱子。这个箱子还是当初从四太子的营帐里偷偷带出来的,里面有上等的纸墨笔砚。她在简易的桌上铺开,提起笔,一时却不知该怎么写下去。思绪如潮水,自种家庄的重逢开始,自己随着鹏举南征北战,和金军的陆上战争,和金兀术的海战,和洞庭水军的水战,以及朱仙镇等一系列战役……一桩桩一件件,在心里清晰地如昨日才发生的。因为太多的线索,反倒没了线索。她提着笔,若是鹏举在,他会怎么写?他会怎么开头?这一想,竟然痴了,迷迷糊糊里,下意识地往窗外看,仿佛他的脸就在外面,如影随形,须臾不离。
她站起来,伸出手去:“鹏举……”
雪花在冬青的树上颤抖着掉落下去,耳边传来惊喜的呼喊:“妈妈,妈妈,我们回来了……”
她微笑着看下面,只见扎合提了七八只野物,陆文龙则一手提一只野鸡,神气活现地冲她摇晃:“妈妈,你快看,是扎合叔叔帮我猎到的。妈妈,你快下来,扎合叔叔说要做烤肉吃。”
“我马上就下来。”
在大火堆上,放着野人们常用的烤杆,还放着一些辛辣的当地香料。天气寒冷,动物稀少,打猎十分艰难,能够有这些动物已经不容易了。十来只野鸡、野兔等动物被扎合整治好放在火上,嗞嗞地开始冒出油香。孩子们都围过来,争先恐后地往烤肉身上涂抹调料和盐巴。扎合忙得满头大汗,不停吆喝那些捣蛋的孩子们。陆文龙拿了长长的野鸡毛做成一顶大冠戴在头上,摇晃几下,忽然叹息一声。
花溶见他小小年纪竟然叹息,很是意外,柔声问:“儿子,怎么了?”
陆文龙满脸难过,别过头去。
花溶轻轻拉住他的手,低声问他:“儿子,这是怎么了?”
他才低声说:“我想起阿爹了。我真想见见我阿爹……以前,他就有顶这样的帽子。”
花溶无语。孩子已经大了,能够分辨一些是非了。她也告诉了他自己和金兀术的一部分恩怨,包括耶律观音的下毒。
陆文龙小心翼翼说:“妈妈,都是耶律娘子不好。她若不在了,我们可不可以再回去?”
耶律观音会不在?只怕她快要临盆了。虽然她不知道耶律观音和金兀术的详细过节,但这个孩子,按理说,应该是金兀术的无疑。金兀术在亲生子和养子之间会如何选择?只要有耶律观音一天,陆文龙就决不能回去。
陆文龙见她久久不语,有些担心:“妈妈,我只是问问……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回去跟着阿爹……我更希望跟着你……”
她心里一酸,这孩子和金兀术有深厚的感情,可是,除了耶律观音外,还有他的身世,也是自己不愿意让他再回去的重要原因。到底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她看着儿子的脸,俊美秀目,已经去掉了金人的辫发左衽,而是野人一样的装扮,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涂抹许多油彩,也穿了御寒的衣服。自己该如何告诉他,金兀术其实是他的杀父仇人?恩深义重的父亲忽然变成了杀害亲生父母的凶手,要叫这样的孩子如何接受?
几次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完全不敢想象如何让孩子接受这样的残酷!
“妈妈,你生气了么?妈妈,我不回去就是了……”
她拍拍儿子的肩头,只好将一切赖在耶律观音头上,苦笑道:“现在耶律娘子手上有大量的毒药,我们回去太不安全了,等以后再说吧。”
陆文龙的心凉了半截,难道耶律娘子一直不死,自己就一直不能见到阿爹了?何况,她怀孕生子后,又怎会再离开四太子府?
一个孩子跑过来,拿着半扇烤好的鸡肉,浓香扑鼻:“文龙,吃烤鸡咯。”
他的注意力立刻被这浓香吸引,接过烤鸡,咬一口,喜道:“妈妈,味道真好,你快吃。”
花溶笑着接过来咬一口,这时,被熏得满脸烟灰的扎合拿着一只兔腿和一罐芬芳的果酒走过来,在陆文龙旁边坐下,拍拍他的头:“文龙,喝这种酒看看。”
陆文龙接过喝一口,扎合看着花容,见她的气色好了不少,低声说:“小哥儿,我们要不要去接小虎头?”
他前几天见花溶郁郁寡欢,神色不宁,以为她是担忧着儿子,便自告奋勇地说:“小哥儿,这次我去替你接。”
花溶微笑着摇摇头,她对儿子何尝不想念?可是思来想去,小虎头既然被妥善安置,而且还有刘志勇这样的人照顾着,那就比在自己身边更加安全。更重要的是,她担忧一开春,便会和金军有一场恶战,此时儿子在身边,反倒不美。她甚至思量着,最好能够将陆文龙也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