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一场大火,将丛林里的蛇驱赶到了河里。好在大蛇部落祖辈都是习惯了蛇,这些蛇并不攻击他们以及他们的马,但是,对于其他闯入的陌生人,闻到陌生的气息就毫不客气了,蛇身卷曲着马腿,长长的信子吐出,金军和战马,一时之间就成了这些蛇的盘中美味。
陆文龙也发现了脚下蠕动的蛇,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蛇,吓得浑身发抖,哆嗦着,比金军的追杀更加惶恐:“妈妈……完了,妈妈……我们也要死了……”
花溶扶住他的肩头,终究是小孩子,凭着一股锐勇,现在却被蛇群吓得魂不附体。她也看着河里的蛇群,看着丝毫也没有受到攻击的黑月光,心里的惧怕已经变成了强烈的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恩:生平从未觉得这些蛇如此漂亮可亲。也这才明白“大蛇部落”的真正由来,大蛇果然是他们忠厚的幸运的守护神。
她声音也在颤抖:“儿子,你别怕,别怕,这些蛇是救我们的,就是它们救了我们。”
身后,金军已经不敢再追赶,只远远地站在河对面放箭,无奈距离太远,利箭失去了威力,纷纷坠在河水里。一些金军干脆往河里射杀蛇群,无奈这些蛇蠕动得快,成群结队,忽而水上忽而水下,十不能中一二。
黑月光终于上岸,身后,蛇群、金军统统不见了。
花溶的目光追赶着最前面的大蛇,两名勇士抬着扎合,健步如飞地在丛林里穿梭,过了这一片丛林,出了草原,就能追上大部队了。
花溶打马上前,这时,因为扎合失血过多,二人不得不将他放下。族里的巫医匆匆上前来,蹲在他身边,拿了一些奇怪的药物喂下去。手到扎合嘴边,又停住,已经喂不下任何东西了。
花溶跳下马背,双腿忽然失去了力量,不敢看对面那个躺在地上的男子。他面若金纸,完全昏迷了过去。
大蛇也赶到了,垂着头,看着扎合,满脸悲哀,低声说:“他是个勇士,他救了我们许多人。”
只有陆文龙还鼓着勇气,泪流满面:“妈妈,扎合叔叔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
花溶的眼皮几乎睁不开,血肉模糊,泪水模糊,艰难的视线从巫医身上移开,看那正中扎合背心的一刀,穿胸而过,显然,大罗神仙来也活不了了。
她脚步踉跄,腿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连哭都哭不出来。
巫医舞动药瓶,不知是什么奇怪的红色药水滴在他的嘴唇上。他干涸的嘴唇动了几下,眼睛慢慢睁开,竟然有了光彩。
花溶大喜过望,伸出手去,轻轻扶住他,陆文龙几乎要跳起来:“天啦,妈妈,扎合叔叔醒了,他醒了,他不会死了……”
扎合脸上带了一丝笑容,眼睛那么明亮,声音也很清晰:“小哥儿,你还活着,真好。”
花溶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扎合的体重不堪重负还是心跳得太快。
“扎合,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扎合看着她,眼里充满了怜悯和悲哀:“小哥儿,都是我愿意的,我愿意跟着你,为你复仇。可惜,我已经做不到了,我不能帮你照顾文龙和小虎头了……”
“扎合……”花溶语不成声,胸口被堵塞着,不能呼吸。
扎合明亮的眼神慢慢地在暗淡:“小哥儿,我很想保护你们……很想,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真是不放心……”
“扎合叔叔,只要你活着就好,你还要教我武艺呢……”
“文龙,你以后要孝敬你妈妈……”
“我知道,扎合叔叔,以后我也会听你的话,呵,只要你好起来……我们还可以一起去打猎……”
陆文龙欢欣鼓舞的声音戛然而止,扎合头一歪,双眼就彻底闭上了。
那是回光返照,死前的最后一抹安慰。
花溶的手一瞬间变得那么冰凉,怀里那具沉重的身躯瞬间将她彻底击溃,她重重地摔倒在地,眼冒金星,耳边,只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是一个野人少女疯狂的冲过来,歇斯底里的嚎哭:“扎合,扎合……”
怀里一空,那个逐渐失去温度的身子已经到了少女的手中。她咬着牙齿,流着眼泪,竟然抱起了这具高大的身子,疯狂地哭喊:“扎合……呜呜……扎合……”
花溶倒在地上看着她悲痛的身子在林间呼啸,忽然想起昔日的承诺:
“扎合,等日子再太平一点,我就给你娶亲成家。”
“扎合,我一定替你找一个贤良的女子。”
言犹在耳,人已远去。
自己是有私心的,报仇雪恨的路那么漫长,要对付的敌人那么强大。赵德基,金兀术,单单凭借一己的力量根本办不到。临安一战,浑身的伤痕几乎一年才好,那样的痛入骨髓,连儿子都不能照顾的苟延残喘,没有任何可以倚靠的人,秦大王,他要娶妻生子有自己的天下,他的忠心耿耿的谋臣为他筹划的“大业”也容不下自己——无论自己多么想依靠他,也是不现实的,靠不住;而金兀术,不成仇人已经算是好事了,何来指望?
遇见大蛇部落,就如一根救命的稻草,所以自己不惜一切代价想抓在手里,想拥有自己的第一支武装力量,然后,总有一天,星火燎原。唯有强大的军队才是复仇和对抗一个暴政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