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仆役立刻跟进去,老管家更是殷勤张罗,很快,厅堂里就摆满了各色的茶点。这是花溶再一次踏进这个地方,既不是刚来燕京行宫时的全面汉化,也并非耶律观音当家时的半辽化半汉化,现在,是一种彻底充满了金兀术特色——为了避暑,全采用了大理石的地面,十分光滑,几乎能照见人影。房里的布局倒维持着昔日的风格,依旧是各种出自宋国宫廷的装饰品。
花溶随意看一眼,金兀术在她对面坐下,高兴道:“花溶,你先吃点东西……”
“多谢四太子,我不饿。”
老管家侯在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四太子,要不要请巫医?”
金兀术有些不耐烦,一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有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叫你们。”
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
只剩两个人,气氛怪怪的,金兀术长长呼一口气,靠在宽大的椅子上,神色十分疲倦,只盯着对面的女人,她一身寻常打扮,但气色好了很多,绝非当日大战后的萎靡与憔悴。花溶上门,当然不会是无缘无故,可是,此刻他却无心揣测她的任何目的,只想,来了就好,能出现就好。
仿佛两人之间一个巨大的进步,哪怕不说话,就这样坐在一起。
花溶避开他灼热而喜悦的目光,但见他脸上一层灰色,眉头也微微皱起。她不禁问道:“你生病了?为什么不就医?”
“没事,一点小毛病而已”他轻描淡写,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再说,巫医也看不出什么明堂。”
“四太子,你也不用讳疾忌医,我听说,金国这两年有一个郎中非常出色,行的正是汉医……”
“花溶,你看你就是这样,难道什么都是你们汉人好?”
“别的不敢说,至少医术是吧?总比你们跳大神的好。”
金兀术哑口无言,忽又体味出她话语里的关切,又开心起来,狐疑地看着她:“文龙怎么没有回来?”
花溶避而不答,却问:“四太子,听说你出征了?”
金兀术的脸色从灰白变为了愤怒:“花溶,我也不瞒你,这一生,我必杀秦大王。不是我不肯放过他,是这个海盗太过欺人太甚,太可恶了……”
原来又去跟秦大王作战了?花溶大吃一惊,很想问问秦大王如何了,可是看四太子的神色,那是明显吃了大亏。
“这个盗贼,抢走了我们的一大批银两……”
四太子家产万贯,他口里都能说出“大批”二字,该是多么巨大的数量?花溶心念一转:“大批?是不是25万两?”
金兀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年年宋国的贡赋都是春夏之交送来,她熟知这个惯例,今年是迟了一点。否则,金国怎么莫名其妙丢失大批银两?金兀术又怎会轻易出动大军追击?
她惊问:“秦大王真的拿走了那批贡银?”
“不是拿,是抢,比盗匪更可恶的强盗。”
花溶呵呵笑起来,像天上忽然掉下一块金元宝砸了自己的脚。金兀术见她双眼放光,丝毫也不掩饰喜悦之情,再也忍不住怒道:“你在幸灾乐祸?”
“四太子,明明就是宋国的东西,区别无非是你们是第一手的强盗,秦大王是第二手而已,我算什么幸灾乐祸?”
“花溶,你,你竟然如此向着那厮,那个无恶不作的海盗……”
花溶正色道:“我不是向着他,就算不是秦大王,无论换了谁,劫持了这批银两我都很高兴。呵,四太子,难怪你气吐血了,原来如此。可惜啊,可惜,大金贵族们这一年的吃喝玩乐,是不是就要省点了?合刺的皇宫估计也修不了那么富丽堂皇了?”
她边说边笑,神色又甜蜜又纯洁,仿佛是老朋友在聊天,而非敌对。金兀术怒气冲冲,偏偏反驳不得,但是,这种怒气却非真正郁积在心的压抑,而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放松,就算受到这样的冷嘲热讽,也是一种极大的安慰。
花溶第一次见他居然能受得了讽刺,沉得住气,也很意外,待要再讽刺几句,却又不说了,只觉得这几个月来,从未如此开心过,想想,多大的一笔数字啊,25万两的绢帛,几乎相当于金国全年的GDP了(嘿嘿,不知如何表达,借用下现代的术语),难怪四太子会如此震怒。秦大王,他能扩充多少军队?对于这批贡银,从去年开始,她也不是没有打过主意,可是自己人单力薄,根本就是不切实际,没想到秦大王竟然真的劫持成功。
笑意蕴在眼底,连藏都藏不住,金兀术当然不会看不出来,却冷笑一声,“秦大王这厮也逃不了,本太子已经派了大军追击,就不相信他能飞上天。”
花溶想起穿过草原,穿过群山的那片神秘的土地。在这些边境地带,太多可以藏匿的地方了,无数的小部落出没,甚至成百上千年维持着原始的形态,她还就不信,就藏不了一个秦大王。
这样的笑容令金兀术又妒又恨,这些日子的追击,慢慢发现,秦大王此人绝非等闲之辈,而且从出动军队的规格和行事风格来看,根本不是经过耶律大用的授意,而是他的私自行动。所以,他追击未果,才采用了新的策略。秦大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金兀术仿佛在自言自语:“秦大王替他的老丈人卖命,真可谓不遗余力。”
这又如何?
“花溶,你别高兴得太早,银两到了耶律大用手里,也不过是前拒狼后迎虎,对你们大宋有什么好处?”
“那也比在大金手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