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头好奇地看着哥哥的比划,完全忘记了追问妈妈和阿爹。沙滩上,沙盘那么幼稚,粗糙,可是,那高大的少年,却已经慢慢长大了。生命里,除了玩耍,还有许多更重要更紧迫的东西了。因为已经经历过两次残酷的血腥大战,他甚至,隐隐的,已经如一位小小的将军了。
这一个冬天,大雪弥漫。
燕京内外一片银装素裹,就连狼主合刺的皇宫也不得不暂时停止装修。
这天早上,金兀术很早就起来。屋子里燃烧着火盆,虽然很温暖,却远不如昔日上京土炕的舒适。这是燕京的风格,已经完全仿照宋朝的风俗习惯,也充满了南朝的那种金粉和香艳的味道。可是,现在看来,仿佛东施效颦,绣花枕头。
少时,他从没这样的感觉,甚至觉得土炕很庸俗。现在忽然觉得土炕那么亲切。香艳的东西,其实往往是不实用的,就如宋国的繁华,总是不堪一击。
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迎面的风雪刀子一般吹来,脸上火辣辣的生疼。
他久久伫立着,身子微微发抖。昔日金戈铁马的四太子,已经连这一场风雪竟然都耐不住了!
武乞迈推门进来,见他开着窗户,雪花洒满了他的头发,惊道:“四太子,您怎么站在这里?小心受寒……”
一件大氅递上,他穿上。那是一件醇厚的黑色貂皮。人参,貂皮,乌拉草,是他老家的三大宝贝。
他摸着貂皮软和的毛,叹道:“还是这东西好。”
武乞迈见他稍微精神了一点,笑道:“等开春了,去给四太子猎几只更好的。”
他没有回答。开春了,什么时候才能开春呢?
“四太子,高益恭那边传来消息,说秦桧病死了,所有秦氏家族,被流放岭南……”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淡淡道:“秦桧一生天良丧尽,能得善终,这已经是上天对他极大的恩赐了。”
“这倒是,若非四太子,秦桧这厮,也许早就死了。”
金兀术走到旁边,拿起自己的大帽子。
“四太子,您要出去?”
“武乞迈,你陪我去一趟皇宫。”
“四太子,这么大冷的天气……是不是改日再去?你的身子受不了……”
他摇摇头,亲手拿起桌上的一封书简揣在怀里,慢慢走出去。
门口,站着他的乌骓马。他看着这匹跟随自己十几年出生入死的老马。它已经很老了,不复昔日的神骏了。还有一匹马,就是大名鼎鼎的“黑月光”,它却正在盛年,最是风华的时候,可是,黑月光也不见了。
“四太子,您,坐轿子吧?”武乞迈小心翼翼的,“您有病在身,再说,这是燕京……”
他断然:“我大金子弟,没有坐轿子的惯例!娇生惯养,宋国就是这样灭亡的,我们岂能重蹈覆辙?”
他翻身上马。这一瞬间,他的动作那么矫健,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叱咤风云的英雄岁月。只是,武乞迈注意到,他坐定后,身子微微地抖了一下,一只手下意识地按着心口,又很快放开。
28娘子跑出来,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四太子,四太子……”
金兀术淡淡道:“你有什么事情?”
“您是要去皇宫么?可千万别忘了替儿子求取爵位。狼主一定会答应您的,您是金国的第一大英雄,他岂能不听您的?你可要记住啊,得给您唯一的儿子争取王爵……”
他淡淡一笑,打马就走。
武乞迈狠狠地瞪了28娘子一眼,就连他,心里也充满了悲哀和愤怒。英雄如四太子,最后的光景,也不过尔尔。
皇宫里,合刺正在和一众妃嫔饮酒作乐。昨日,一位宋国的降臣向他敬献了一份好东西:寒食散。
服用了这东西后,简直飘飘欲仙,浑身燥热,OOXX起来也格外有精神,一连御幸三名妃嫔方才就寝,一大早起来,又开始了嬉戏。这些,才是皇帝该有的福分,他想,若能做一世南朝的皇帝,方显得尊贵,哪里如自己要装修一个皇宫,都还捉襟见肘?
宫人进来,他们也是太监,到了燕京后,金国才真正大量启用太监,也是向宋辽学来的。
太监笼着袖子:“启禀陛下,四太子求见。”
合刺正在兴头上,不是不想见任何人的,但是,听得是金兀术,还是立刻道:“传,不,朕亲自出去,四叔觐见?四叔已经痊愈了?哈哈哈,好得很,好得很……”
御书房里,合刺宽袍大袖,金兀术仔细观他,除了那个头上的女真人的辫子,已经十足是一个汉人的公子哥儿了,就连体型也完全秉承了汉人的骨骼——长时间的酒色无度,他几乎如当年的青年宋钦宗一样孱弱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本是不该意外的,可还是觉得这屋子里忽然冷了下来,仿佛御书房的火盆里,最后的热量要慢慢的全部挥发完毕。
“四叔,御书房里火盆这么暖和,你何不脱掉大氅?”
他摇摇头,无论火盆燃烧得多旺,都感觉不到什么暖意,他裹在黑色的大氅里,仿佛一只巨大的寒号鸟。
“臣今天来,是向陛下献出对宋三策。”他从怀里摸出书简,也是奏折,递过去,“陛下请阅。”
合刺接过来,只见上面简单明了,写着《对宋三策》。可是,他看了一遍,不得要领,习惯性的,对这些军国大事其实毫无兴趣,以前有继父帮忙看,现在呢?当然是四******着看。
“四叔,你要妙计,只管施行就是了,朕一定支持你。”
“陛下,你应该好好看看,国家大事,政出于你,以后,你才是唯一的决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