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渝收回目光,转身望着对面那张永远微笑自若的面孔:“这批粮草是从长安出发的。”
君玉点了点头,若不是从一省之隔的长安出发,那批粮草怎会来得如此快?
早在粮饷被劫之初,朝廷就下令西北各府衙尤其是相对富庶一些的长安就近援助,但是,各地都有借口,长安更是百般推脱。长安的重要大员几乎都是朱丞相的门生,朱渝尽管以京军统领的身份亲自监护粮草,但是,要在如此短时间内匆匆筹集如此一批粮草,如果不是拿出他朱公子的身份,实在难以想象还有什么其他别的办法。
“你父亲可知道此事?”
朱渝沉默着,没有开口。“虽然你主动请缨送粮草,有朝廷的批示,但是,你私自滥用丞相的关系和权力,这于他于你的立场,都会十分为难。更会给丞相的政敌以口实和把柄。即使他位高权重,但是伴君如伴虎,你这样做太欠考虑了。”
朱渝依旧看着一张龙飞凤舞的镇纸,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冷冷地道:“你几时变得如此罗嗦?”
君玉无语,朱渝又道:“其实,我也并不完全是因为你,更多是因为我父亲。我总要做点事情,减轻今上对他的猜忌。”
君玉摇摇头,苦笑了一下。皇帝对朱丞相的不满由来已久,君玉已经从他的两次私访里清楚地知道这一事实,现在不动手,只是碍于羽翼未丰而已,朱丞相虽然死不足惜,可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朱渝又是何其无辜?
朱渝拿起一张随意书写的劲秀小楷,又看看桌上那支有点秃的毛笔,道:“小时候,我有两件事情特别恨你。”
“哪两件?”
“你刚来千思书院时,最先招呼你的是孟元敬,而不是我。”
“还有一件呢?”
“你有自己单独的一间屋子,我没有。”朱渝笑了起来:“那时,祝先生常常告诫我们:”来书院是学习的不是做少爷的。“可是我心里十分不服气,那君玉为什么会这么特殊?师娘也太偏袒她了吧。”
他仔细盯着君玉,期望能从那微笑自若的表情里能看出些什么来。
自成年后第一次见到君玉,他就觉出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随后,因为祝先生夫妇的死和罗罗的死,他曾两次见过君玉的失态。可是,那时,他怎敢相信,威震胡汉的“凤城飞帅”是个女子?
他最早的怀疑是从“寒景园”里情魔大施魔音开始的。君玉身受重伤却不为魔音所迷,更奇的是那身份奇特的“博克多”居然能保持清醒,救下她来。
后来朱四槐又带回兰茜思“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的消息,联想到君玉上书院的时间和她小时候的种种特殊情况,他早已完全断定君玉的身份。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希望能亲自从君玉口中得到证实。
君玉一笑置之,朱渝心里有点失望,但也不再提及,两人转移话题又聊了一些西北军中的情况。
送粮的役兵开始遣返。
马出城门,朱渝回过头来,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开口,猛一扬鞭,马蹄扬起一阵尘土。
君玉回到帅府,忽见那案几上有一个十分特别的玉佩。那是朱渝的玉佩。自认识朱渝以来,朱渝一直带着这个东西。她拿起玉佩看了看,若有所思,然后,飞身出门,牵了小帅。
“朱大人。”
朱渝勒马,回头,对面,马上的少年满面微笑。
朱渝挥挥手,对一众役兵道:“你们在前面等我。”
马蹄又扬起一阵巨大的灰尘。待尘土稍稍散去,西北的初夏,早晨的阳光一览无余地照耀在远处波光粼粼的青海湖上,映得天空都变成了一整块深蓝色的红翡翠。
对面的少年满面的微笑比那蓝中带红的翡翠更加光彩夺目,朱渝的心里无限欢喜,脸上浮起一层深深的笑意,却道:“怎么?君公子还要来个十八里相送?”
“你落下了点东西。”
君玉微笑着将那块玉佩递了过去。
朱渝面色一变,瞬间又恢复成了那种冷淡而嘲讽的表情:“哦,不知什么时候掉下的。”他并不伸手去接,却道:“竟然劳驾日理万机的”凤城飞帅“千里迢迢亲自送来,罪过。罪过。”
君玉的手固执地伸在半空,朱渝视而不见,扭过头,转身就要打马离去。
“朱渝。”
君玉一扬手,那块玉佩不偏不倚地飞到朱渝胸前。
朱渝捏着那玉佩,好半晌,目光冰凉。
君玉叹息一声:“你不要为我做太多事情了。”
“为什么?”
“因为我很自私。不愿意让自己心有不安。”
“那拓桑呢?”朱渝紧紧捏着那块玉佩:“西北大军瘟疫横行,军饷断绝,却能在一个多月内绝地逢生,除了比邻的”博克多“,你告诉我,谁还会对你伸出如此巨大的援手?”
君玉沉默着,无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