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水草丰茂,瓜果飘香,牛羊成群。一座一座坚固的土墙院子掩映在密密匝匝的树林里,然后,是大片大片的草地。
已经是夕阳西下,远远的,一座房子前面,一个妇女正在清理料草,不时往前方看看,似乎在等待着谁。看她那样一下一下的张望,已经带了点麻木的茫然,想必不知已经等待了多久了。过了一会儿,远远的,一个穿着赤金族军服的男子骑着瘸腿的马一瘸一拐地往那个方向走去。那个妇女正好弯下腰倒草料,等她抬起头,再次张望时,那个男子已经下了马大喊着她的名字冲了过去……
原来,这个男人正是她等待已久的丈夫,现在,战争结束了,他终于衣衫褴褛地回来了。
在这场持续了近半年的大战里,战火波及了整个北方广大的疆域。这里曾经被真穆铁尔征服,也正是真穆贴尔准备走出沙漠后要聚集力量东山再起的地方。这里的大部分壮年男子都被编入了赤金族大军之中,这个幸存归家的男人显然就是其中的一员。
赤金族大军已经被完全击溃,真穆贴尔本人也葬身沙海,这个男人估计是败军中逃得快的其中之一,总算侥幸回到了家乡,可是,战争后,还有多少人再也不能魂归故里了?
君玉想起刚刚过去的那些血腥和厮杀,再看看这绿树满眼的生命之洲,好在战争终究结束了,这绿洲里,也不会再有更多破碎的家庭、期待的妇女了吧?
站了很久,腿脚一阵发软,君玉不由得靠在了旁边的土墙上。不一会儿,她看见拓桑拿了一个包裹走过来。
见她靠在墙上,拓桑紧跑几步,很快来到了她的面前,伸手扶住了她,柔声道:“君玉,你还没大好呢,怎么不在屋子里休息呢?是不是觉得不舒服啊?”
君玉摇摇头,看着他手里的那个包裹,拓桑笑道:“我去找了几套衣服来。”
君玉自己的一身蓝色袍子早已脏破不堪,这些日子在沙漠里摸爬滚打了近一个月,身上的汗水沾了尘土,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还有一些干涸的血迹,几乎如乞丐一般。她看看拓桑,拓桑也没好到哪里去。
拓桑摊开包袱,先拿了两件给朱四槐,他和朱渝一人一件,朱四槐立刻拿了衣服进了东边的一间屋子。拓桑拉了君玉的手,来到西边一间屋子,打开包裹,剩下的两件中,一件是很旧的当地男子的衣服,另外一件非常普通甚至有些粗糙的红色女装却是新的。这里居民不多,虽然他们都热情好客,可是衣服却并不好找,女装就更不好找,这是拓桑用了身上所有的金子向当地一家有女儿的人家里买来的。
君玉看了那新衣裳,微笑起来:“拓桑,为什么我这么特殊?你们都是旧的呢!”
“因为战争结束了,从今以后,你就是全新的你了。”拓桑笑着拉了她的手,凝视着她,“我们都是自由的了,再也没有任何束缚了!”
君玉点点头,靠在他怀里,眉梢眼角都充满了喜悦:“是啊,我们都是自由的了!”
“君玉,跟我来。”
“去哪里?”
拓桑拉了她的手,扶着她走了几步,见她的脚步依旧没有什么力气,微笑起来,干脆轻轻抱起她,快步往前方走去。
前方是一大片茂密的树林,此时,夕阳已经慢慢地沉到末梢,那样艳丽的红,将天空的云也染成一片片流动的红晕。远处的群山从深深的褐色到浅浅的蓝色,然后,远远可以看见雪山的山巅那样皑皑的白色。
前面,是一片草地,草色已经有些发黄,盛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这时,君玉才想起已经是8月了,初秋的风已经有了些微的寒意。而草地的远方,一棵一颗生长着圆顶的鸵鸟树。这种树没有斜出的枝桠,只到了顶端长成一个大大的圆形,远远看去,就如一只细腿的鸵鸟。而在这长满鸵鸟树的草地的左边,一条长长的小河曲折蜿蜒的流淌,夕阳的最后的金红洒在清澈的河水里,伸手一捞,仿佛能捞起一块潋滟的宝石。
君玉看着那样久违的清水,笑了起来:“这里真好啊。”
拓桑笑着不回答,又抱着她继续往前走。走了好一会儿才在一片杂生了金黄色的蒿草和野姜花的茂密树丛草丛边停下,然后将她放下,上前两步,拂开了茂密的野草和姜花,下面,是一片清澈得不可思议的翡翠一般的泉水。
拓桑回头,君玉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在他身边坐下,看着那样丝绒一般光滑的洁净的泉水,此刻,遮盖的枝桠和草丛已经被拂开,君玉低下头,在那样明镜似的泉水里,看见了天空、看见了云彩、看见了最后的一缕夕阳,看见了那些摇曳多姿的金黄的姜花,还有,自己和拓桑肩并肩的亲密的倒影!
她伸手捧起一捧水,甘甜的水竟然是恰到好处的温温的。
“长这种蒿花的地方的泉水都是温暖的,君玉,你好好洗洗吧。”
君玉点点头,看看拓桑满面的微笑,脸变得红彤彤的,低声道:“你可不要看着我……”
“傻孩子!”拓桑轻轻抱她一下,眨眨眼睛:“我在那边的树林里等你。”
身子一接触到温温的水,如同人生中最昂贵的一次享受。满身的尘土、疲倦、干涸的血迹,都统统在舒适的水里荡涤得无影无踪。
君玉站在一块宽宽的石头上,捧起水浇在身上、脸上、头发上,忽然很想大声的笑,大声的歌唱,生命开始变得无拘无束,再也不需要任何的掩饰和伪装,前面的世界似乎宽广得如头顶无边无际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