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清不过因为躺了一下午,实在是腰酸背疼才要起来活动一二,倒没有顾及其他。猛然间让宛春按回去,又是惊又是好笑道:“你忙什么?倒像是生过孩子一样,知道的这样多。”
宛春叫她一言说中心事,面上无来由起了一层红晕,忙放开手坐在床沿低着头辩解道:“姐姐说什么呢?是妈和产婆这样的告诉了我,所以我才多注意的。”
仲清看她又成了小女孩的样子,抿着唇笑,推她一把才道:“你这薄面皮的毛病多早晚改改呢,我不过一句玩笑话,你就当真起来。”说完,又问了她,“你来我这里,学校那边没有关系吗?我听妈说,你已经开学了,而且去的还是医科学院,真是叫人大感意外呀。”
宛春道:“学院那里虽然开学了,却还没有开课,着人去请两天假也可以。至于医科学院,想必妈已经与你说了许多,我大概是不需要再说的了。”
仲清点一点头,余氏的确将宛春上学的前因后果说了,她初时听见也是十二分的不赞同,及至余氏说到此事乃是爷爷李承续首肯了的,她心里不能不掂量着爷爷背后的用意,就不好在这时多说什么。
因宛春坐在她的床沿,姐妹二人离得十分近,她来的那日仲清正在病中,倒没有仔细看一看宛春。这会儿生完孩子,心情愉悦之下再去看宛春时,瞧她穿的不过是很普通的丹士林蓝布长袍,外套了一件大红绒线衫子,却依然不能掩其美貌,靡颜腻理,皓齿明眸。兼之她成长于北岭李家,由祖父母看护长大,骨子里浸染了祖母的淡然沉静,又多了一层她这个年纪的少女鲜有的大方气度。心中不由感慨,深深觉得数年不见,家中疼若至宝的那个乖囡囡,这么快就已经成长为一代佳人了。
她这么看着,倒是想起来一件事,便拉住宛春的手笑问道:“妹妹今年要成年了吗?”
宛春道:“六月过的十七岁生日,是该要成年了。”
仲清细算了算,今儿已是九月末,到六月也不过是大半年的时光罢了。
大半年的时光说快也快,自己那会子过十八岁的生日时还和翠枝顽笑,说是一辈子不嫁人,就守在父母亲身边过活,到如今也不过觉得是一眨眼的功夫,却连宝宝都出生了。
果如《庄子·知北游》所言: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嘴里于是感慨的叹了一口气,又问宛春道:“你在家中都和谁一起玩呢?还像小时候那样只在院子里和秀儿玩吗?”
宛春摇一摇头道:“上中学的时候也结交了一些朋友,平日里同她们一道玩耍,和秀儿倒不像从前那么闹了。”
“这是你长大的缘故了。”仲清平躺在床上,拍着她的手背道,“再过上几年,等你嫁人的时候,又会和现在的这些朋友疏远许多,去组建你自己的小家庭了。”
宛春扑哧一声笑开,掩口道:“说到哪里去了,我还有几年的学业呢。”
仲清也就笑道:“我不过是这么一说罢了。当年我也以为自己还会有很多时间,来过着小姐的生活,谁知道用不上三四年,就嫁到了上海来。这世间事,没有什么准头的。别的都不提,我只问你,在我离家的这几年里,你有没有看过谁家的少爷公子是出色的呢?”
她这话虽然多少有些闺阁女儿家玩笑的意味,但却也是真心要问。毕竟西式风化盛行,男女公开交往已不是什么大忌,宛春的容貌又好,北岭李家又不是什么小门户的人家,亲朋宾友之间往来交际都很多,不可能没有追求的人来登门。若是有,倒可以探一探宛春的口风了。
她算盘拨的精妙,没料到宛春于交际一事上十分的不开通,嫌少有什么男性朋友,就笑了一笑道:“姐姐难道不知我上的是女子中学吗?哪里认识什么男同学,这会子即便是去了医科学院,因家里的人和我都不同意公开身份,只用了假名字,就更加交不到那样的朋友了。”
这倒是实话,仲清笑着沉吟不语,又仰头看了看宛春的容貌,只叹她这样如花似玉的人物,明珠暗投般入读医科学院,无心人若只当她出身平凡,而错过一段好姻缘,竟是可惜了。
明珠暗投?
仲清心思一动,终于明白过来爷爷的用意了,古人言:凡璞藏玉,其价无几。他老人家莫不是想将宛春雪藏,做一个待雕琢的璞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