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醇道:“是个女孩子——很漂亮的女孩子,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只同仲清的孩子一般大,小小的身子包在棉被里,看到有人来就会笑,很是乖巧。”
“她现在在哪里?”宛春追着问。
伯醇身子不期然往后靠去,仰面坐在沙发椅上摆摆手道:“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母亲当初其实是万分不舍的,可是却没办法。世界大战的战火已经波及苏州,父亲和他的部队远在天津戍卫,迟迟赶不过来营救,为怕陷入敌人的桎梏,她只好将这个还没断奶的孩子交由苏州的奶娘抚养,自己则带着我和仲清,穿过敌人的封锁线,才得以去天津同父亲相聚。等到战争结束,李家和余家再派人去寻找的时候,那个奶娘已经不知所踪了,是死是活都是个未知数。自然的,那个孩子的下落也就无从可知了。”
“原来……是这样啊。”
宛春捧着心口,那里头的心跳真是轻缓,轻缓到仿佛会在冥冥之中惊动那个孩子一样。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明明是没有见过面的,听说找不到就好像是丢掉了一样极为重要的宝物。
屋里不知不觉陷入了沉默之中,伯醇亦是多年没有提到过这个消失的妹妹了,此时说起,就把幼年时随着父母在战火硝烟中东奔西跑的记忆翻动出来。不得不说,他和仲清的童年过得一点都不快乐,祖父和祖母远在旧京,一个忙于国事,一个忙于顾全李家,父亲和母亲又是分隔两地。他们就只能在锦溪余家由仆人带着,仆人们想他们是客人怕受到伤害,是从不敢让他们出门的,甚至小花园子里也不许去,每日里望着高高的房子,高高的屋顶,高高的窗户,他和仲清就拿了布蒙住眼睛,一日复一日的玩着捉迷藏的游戏。
便是这样而今都觉得是难得的幸福,比之下落不明的叔云,他和仲清已是非常幸运了。当然,这幸运无论如何都比不过季元和宛春,他们两个生在了建元前后的那几年,天下几乎太平,北岭李家坐稳了旧京第一门第的交椅,祖母和母亲总可以放下心来专心照看他们两个。
伯醇想着就笑向宛春脸上望去,半晌才道:“其实那个孩子同四妹妹你是很相像的,尤其是在你们都还小的时候,所以母亲总不愿将你假手他人,都是亲自抚养。”
宛春低眉含笑,再相似又能如何呢,到底也不是原来的那个。想来母亲在看见她的时候,除了聊以慰藉,恐怕也是有愧疚的成分在的吧?无故失去了一个孩儿,对于任何为人母的女子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她作为曾经失去孩子的人,是很能体会到这种心情的。
怅怅深呼吸一口气,宛春没想到自己会打听出这样悲伤的内幕,难怪母亲当时会不愿意说,她顿了顿,便对伯醇道:“我也是好奇才过来问问大哥的,大哥可别对母亲说我知道了。我想母亲的心里还是有叔云的,只是她太难过,所以不能告诉了我,我们就把这事丢开去吧,日子总得往前过不是,没准儿将来的一天叔云会自己找我们来也不一定呢。”
“但愿如此吧。”
伯醇轻笑道:“从那之后家里也曾得到过消息,说是奶娘的老家其实在上海,人都说没准她是回上海来了。母亲和父亲自然希望她还活着,姑姑嫁过来这许多年,一直都有托她寻找,只可惜杳无音信罢了。”
宛春点点头,看伯醇的气色已不如先前那般好了,觉得自己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了,就站起身道:“大哥你休息吧,我去楼下看一看母亲和二姐在做什么。”
“去吧。”伯醇挥挥手,却仍在那里仰面坐着,宛春便起身开了门自己出来。
翠枝正因为离开李家许久,很长时间没见到娜琳和秀儿了,便找到宛春的房中来,两个人叽叽喳喳的说笑着,宛春走到门口听见,也不觉笑了笑。想道她们或许有自己的私心话要说,就没有推门进去,直接从楼梯上走下来。
会客厅里仲清伴着余氏一道坐着,姐夫谭汝临或许是出去了,宛春下楼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他,便也坐到余氏的身边问道:“妈和姐姐在说什么?”
仲清就道:“在说大哥的事情呢,妈说大哥已经从日本退学了,我真是惊讶的很。方才汝临也在,大家劝说了大哥两句,他大概是不愿意听的,已经上楼去了。唉,我真替他不值得,他学的金融专业,如今在上海可是十分的吃香,那些捧交易所饭碗的人,十个里还不见得有一个比得过大哥的才学的,他若然学成回国,随便安排在哪里都会是一把手,我实在想不通,大哥为何要去开办学校呢。”(未完待续。)